大众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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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PDA Hongcha59 乌合之众 ――大众心理学 古斯塔夫??勒庞 Hi!PDA Hongcha59 制作 eSlick 测试专用 中译者序 民主直通独裁的心理机制 冯克利 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 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

――《韩非子??外储说右下》 人似乎热爱自由, 其实只是痛恨主子。

――《托克维尔帕制度与大革命》 英雄豪杰与民众在历史上的作用孰轻孰重,历来 是史家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当然也是个非常不易说 清楚的问题。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这句明白易 懂的话让人觉得平实而中肯,可以省去我们做历史辩 证法深思的不少麻烦。然而,这些历史中的好汉(或 英雄)与帮手的学术地位,却是非常不平衡的。研究 英雄的著作,或是给英雄出谋划策的各类宝鉴,千百 年来不绝如缕,而就那些帮手们而言,在“群众社会” 到来之前,操持着改变或维持历史方向的势力的并不 是他们,而是遍布于这个世界大大小小的帝王将相和 各路神仙,因此鲜有人把他们作为一个心理实体进行 研究。这种情况一直继续到民主时代的到来。曼海姆 在他去世前一篇讨论世俗化过程中“作为一种生活方 式的民主”的未竟稿中,曾根据中世纪晚期以来在民 俗、艺术、建筑等方面的变化,对决定着后来政治民 主化进程的民众生活态度和审美情趣的潜移默化,作 了十分深入而生动的说明。①他对这一过程的分析, 有着一个与我们这里的讨论相关的前提,即民主化使 得各种偶像与建立在血统基础上的世俗王权,已逐渐 被平等人权和参与扩大的主张所消解,由此使权威合 法性的来源产生了一个重大的转移――血统身份也 罢,君权神授也罢,奉天承运也罢,此时都已不再可 能。领袖要想号令天下,也惟有反求诸天下的“授权” 才成,这时群众才真正成了前台的主角。

1.被遗忘了的勒庞 然而,群众在社会生活的变迁中唱起主角,这种 现象对近代政治制度的变迁带来的结果,并不全都令 人欢欣鼓舞。正如近代中外历史已经告诉我们的,群 众的民主权力就像一切个人权力一样,当它没有受到 恰当的宪政约束时,也很容易转变为它的反面,成为 一种暴虐的权力。因此自伯克以降,便有许多思想家 对于各种群众领袖挟民意而行独裁的负面作用忧心冲 忡。从这个角度讲,法国人勒庞在两个世纪之交写下 的一系列社会心理学著勒庞(Gustave In Bon, 1841 -1931)是何许人物?本来我们对这位当年法国的才 子式人物不该完全陌生。他的鹤合之众》一书,包括 汉语在内被翻译成 17 种语言。②惜乎近代以来,国人 长期面对内忧外患的时局,总是摆脱不了“保种图存” 的国家主义意识,因此最有现实意义的学说,是民族 主义和社会主义之类的集体主义意识形态,像《乌合 之众》这种反集体主义的著作几乎没有机会进入人们 的视野,当然也就不足为怪。

勒庞从 1894 年开始,写下过一系列社会心理学 著作,鱼龙混杂,蔚为大观,除了上面提到的《乌合 之众》外,还有《各民族进化的心理学规律》(1894)、 《社会主义心理学》(1898)、《俄国大革命和革命心 理学》(1912)以及《战争心理学》(1916)。不过这 些著作因为既不十分合乎学术规范,又是一些过于严 肃的话题,因此大多没有受到人们的重视,惟独《乌 合之众》一书却取得了出乎预料的成功。它在 1895 年出版后,以平均不到一年再版一次的速度,至 1921 年已印到第 29 版。即使是在今天,我们在主要的网上 书店也仍可看到此书的多个网页和读者针对此书的一 些奇谈怪论。

关于勒庞的思想倾向,当年芝加哥大学社会心理 学的开山乔治??米德(CeompMead)在《美国社会学 杂志》中评论勒庞的思想时曾说,“勒庞是这样一批法 国人中的一员,他对自己民族的文明几乎已经感到绝 望,只有盎格鲁一萨克逊民族的个人主义,使他看到 了未来社会的推一希望。”我们从米德这段话可知,勒 庞身处思想混乱、歧见纷呈的世纪末,是属于法国思 想界中“亲英派”的边缘人物。当然,在他的著作里, 我们随处可见他对“盎格鲁一萨克逊种族”的心理素 质和政治制度的赞扬,不过要论系统与深刻,他远远 不及自己同胞中的大师孟德斯鸠和托克维尔等人,甚 至与比他年长一辈的希波某特??泰纳相比,也逊色不 少。因此只说他有盎格鲁一萨克逊情结,并不足以解 释他的思想特色和对后世的持久影响。他的思想价值 来自别处。

罗伯特??墨顿(Rwt Merton)在为此书的简装本 所写的长篇序言中,曾特别提到了奥尔波特(Goldn W.Allpo)给予勒庞的极高评价。这位美国社会心理 学领域的泰斗说,“在社会心理学这个领域已经写出的 著作当中,最有影响者,也许非勒庞的《乌合之众》 莫属。”墨顿先生则认为,“反对者可以驳斥勒庞的言 论,但是他们不能对它视而不见,至少,假如他们不 想放弃对社会心理学问题的关心,他们就不能这样做, 因为那都是些基本的问题。这正是勒庞此书的主要功 绩所在:它几乎从头到尾表现出一种对重要问题的敏 感性。……只有在极少数思想家中,才能看到这种不断 发现有研究价值的问题的本领。对于社会心理学家以 及所有思考自己社会的人,勒庞的著作所关注的问题, 几乎无一例外地注定会成为十分重要的问题。” 持论稳健而超脱的熊彼特在其著名的 《资本主义、 社会主义与民主》一书中,也曾特别强调了勒庞的社 会心理学研究作为一个时代表征的重要意义,认为勒 庞最早有效地阐明了“个人在群体影响下,思想和感 觉中道德约束与文明方式突然消失,原始冲动、幼稚 行为和犯罪倾向的突然爆发”的实相,从而“给予作 为古典民主学说和关于革命的民主神话基础的人性画 面沉重一击”。只要读一下勒庞此书,人们想必也会很 容易理解以上这些言论。的确,对于 20 世纪出现的许 多成功或失败的群众运动以及由此造成的巨大灾难, 我们如想对其寻求一点心理学上的理解,从勒庞那里 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

2.研究的两个起点 勒庞对“群体心理”的研究在后世享有持久的影 响,说来不难理解,因为他在提出自己的见解时所针 对的社会背景,至今不但没有消失,而且已经成为我 们这个世纪人类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现象。勒庞虽然 从学术角度讲经常表现得十分“外行”,却对这种现象 具有一种出自直觉的深刻感受力。

首先,他认为有两个互为表里的基本因素,是引 发传统社会进入现代转型的主要原因,即传统的宗教、 政治及社会信仰的毁灭,和技术发明给工业生产带来 的巨变。这一变化反映在西方各民族政治生活的层面, 则是群众作为一种民主力量的崛起,而且在西方文明 的发展过程中,这种“群众的崛起”有着“命运”一 般无可逃避的特点。他断定,未来的社会不管根据什 么加以组织,都必须考虑到一股新的、 “至高无上的” 力量,即“群体的力量”:“当我们悠久的信仰崩塌消 亡之时,当古老的社会柱石一根又一根倾倒之时,群 体的势力便成为惟一无可匹敌的力量,而且它的声势 还会不断壮大”。正是基于这一认识,勒庞认为,“我 们就要进入的时代,千真万确将是一个群体的时代。” 在勒庞看来,这个“群体的时代”表现在观念变迁上, 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民主和社会主义观念的广泛普及, 它让持有保守主义和精英主义立场的勒庞深感恐惧, 这一点我们下面还会谈到。

勒庞讨论群体心理的另一个出发点,说起来也许 为今人所不齿,却是激发他在这个主题上不断著书立 说的一个重要因素,而且我们也不能轻言它已完全成 为过去。他强调,遗传赋予每个种族(Rac 一中的每 个人以某些共同特征,这些特征加在一起,便构成了 这个种族的禀赋。勒庞对这种“种族特性”的强调, 在一百多年前不但是西欧精神生活中的流行语,而且 波及许多处在现代化过程边缘的地区,这在鲁迅先生 对“国民性”(这正与勒庞喜欢用的“gedus of。e” 一词含义相同)的反省,以及我们至今余韵犹存的 “民 族生存”意识中,都有很明确的反映。这种源自 19 世纪“科学人类学”大发展的种族主义,其最极端的 表现之一,当属勒庞的同胞戈宾诺(JosdeArthr de GObineau)所发展出来的“灵肉统一论”,它力求在 人种的生理解剖学特征与其精神现象之间找到某些一 致性,继而把它扩展到用来解释不同民族的文化艺术 和政治社会制度等各个方面的差异。勒庞身处当时的 思想氛围,自然不会不受到这方面的影响。他在一定 程度上从戈宾诺等人的这种种族人类学的思想中,接 受了决定着各民族命运的神秘主义种族概念,认为 “遗 传赋予每个种族中的每个人以某些共同特征,这些特 征加在一起,便构成了这个种族的气质”。因此一些学 者据此把他作为一个种族主义者看待,也不是完全没 有道理。

不过平心而论,勒庞用来建立群体心理学理论的 种族观念,却没有很多“科学人类学”中的生物学色 彩。他更多地把种族看作一个“历史的”和“文化的” 概念。墨顿在给《乌合之众》写的长篇序言中认为, 勒庞在历史科学性问题上的虚无主义态度,是他的一 个幸运的自相矛盾之处,因为他在实践中并没有否定 史实的作用。但是读过勒庞的书后,我们也许会倾向 于认为,更堪当此论的应是勒庞有着种族主义倾向的 文化立场,因为正是它有力地刺激了勒庞对群体心理 学的研究。1894 年他出版第一本社会心理学著作(各 民族进化的心理学规律严,便花费大量篇幅,探讨在 不同种族之间无法做到“观念移植不走样”的原因一 譬如英法两个“种族”,因其“国民性”使然,对“民 主”、“自由”之类的相同观念,便会有非常不同甚至 对立的解释。正是因为对群体特征差异造成的民族命 运――尤其是他自己所属的法兰西民族的命运―― 有着一份强烈的关切,才促使他进而提出了自己带有 “通论”性质的群体心理学理论。

3.低劣的群体心态 每个种族虽然有相对于其他种族而言独特的天 性,但是勒庞根据对若干重大历史事变(尤其是法国 大革命)和发生在他周围的一些事实的观察,又认为 不管是什么种族,当其中的个体为了行动的目的而聚 集成一个“心理群体”时,“仅仅从他们聚在一起这个 事实,我们就可以观察到,除了原有的种族特征之外, 他们还表现出一些新的心理特征,这些特征有时与种 族特征颇为不同”。也正是对这些不同之处所做的研 究,构成了勒庞对社会心理学领域的主要贡献。在他 的笔下,这些聚集成群的个人最有意义的变化,就是 其中个人的行为方式,会表现得与他们一人独处时有 明显的差别。勒庞为证明这些差别所列举的证据,当 然尚没有实验心理学的充分支持,但是正如后来在勒 庞提供的研究基础上继续从事这项工作的弗洛伊德所 言,勒庞过人的“问题意识”,使他的见识即使只从经 验层面看,也没有人敢于断然否认其价值。的确,凡 是读过《乌合之众》这本篇幅不大的小书的人,大概 谁也不会否认,它虽然偏见多多,却是非常令人难忘 的。

对于群体行为中的那些同个人行为心理学十分不 同的特点,勒庞以经常是十分夸张的口吻,为我们描 述了一幅十分可怕的景象。按他的评价,进入了群体 的个人,在“集体潜意识”机制的作用下,在心理上 会产生一种本质性的变化。就像“动物、痴呆、幼儿 和原始人”一样,这样的个人会不由自主地失去自我 意识,完全变成另一种智力水平十分低下的生物。勒 庞当然尚不具备发展出“权威主义人格”之类见解的 能力,但是他明确指出,群体中个人的个性因为受到 不同程度的压抑,即使在没有任何外力强制的情况下, 他也会情愿让群体的精神代替自己的精神,更多地表 现出人类通过遗传继承下来的一些原始本能。个人因 为参与到群体中而表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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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特征,概括起来说 大体如下。

首先,群体中的个人会表现出明显的从众心理, 勒庞称之为“群体精神统一性的心理学规律(law of the mental tmity ofCrowds)”,这种精神统一性的 倾向,造成了一些重要后果,如教条主义、偏执、人 多势众不可战胜的感觉,以及责任意识的放弃。用他 的话说:“群体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提供给他们 的各种意见、想法和信念,他们或者全盘接受,或者 一概拒绝,将其视为绝对真理或绝对谬论。”勒庞认为, 他这里所描述的其实也不完全是一种现代的现象,从 古至今,与宗教或准宗教信仰有关的偏执“对人们的 头脑实行的专制统治,早就为大家所知”,它甚至是一 切伟大文明最基本的动力。

由于这种简单化的思维方式,群体并不认为真理, 尤其是“社会真理”,是只能“在讨论中成长”的,它 总是倾向于把十分复杂的问题转化为口号式的简单观 念。在群情激奋的气氛中的个人,又会清楚地感到自 己人多势众,因此,他们总是倾向于给自己的理想和 偏执赋予十分专横的性质。“个人可以接受矛盾,进行 讨论,群体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在公众集会上,演 说者哪怕做出最轻微的反驳,立刻就会招来怒吼和粗 野的叫骂。在一片嘘声和驱逐声中,演说者很快就会 败下阵来。当然,假如现场缺少当权者的代表这种约 束性因素,反驳者往往会被打死。”出现这种情况的一 个主要原因,是勒庞观察到的另一条群体心理学规律: 约束个人的道德和社会机制在狂热的群体中失去了效 力,“孤立的个人很清楚,在孤身一人时,他不能焚烧 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做的诱惑,他也很容 易抵制这种诱惑。但是在成为群体的一员时,他就会 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 的念头,并且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出乎预料的障 碍会被狂暴地摧毁。”当然,从以个人责任为基础的法 制立场上说,这种在群体中消失了个人利益和目标的 人会变成一个 “无名氏”,而以个人责任为基础的法律, 对这样的无名氏是不起作用的。所谓“法不贪众”的 经验使他意识到,他不必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群 体感情的狂暴,尤其是在异质性群体中间,又会因责 任感的彻底消失而强化”。意识到肯定不会受到惩罚― ―而且人数越多,这一点就越是肯定――以及因为人 多势众而一时产生的力量感。在群体中间,就像“傻 瓜、低能儿和心怀妒忌的人”一样,在摆脱了自己卑 微无能的感觉之后,会产生出一种残忍、短暂但又巨 大的能量。

勒庞这些思想所提出的最大挑战对象,便是 18 世纪以后启蒙哲学中有关理性人的假设。

在他看来,“是幻觉引起的激情和愚顽,激励着人 类走上了文明之路,在这方面人类的理性没有多大用 处。”因此在同人类的各种作为文明动力的感情―― “譬如尊严、自我牺牲、宗教信仰、爱国主义以及对 荣誉的爱”――的对抗中,理性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是 赢家。这也是那些高深莫测的哲学或科学观念在面对 群体(不管其中的个人有多么高的智力水平)时,必 须使它们低俗化和简单化的原因。在这一点上,勒庞 是可做乔治??奥威尔的老师的,他不但知道在“政治和 语言的堕落”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指出“说理 与论证战胜不了一些词语和套话”,并不全是宣传者的 过错,因为这些东西是“和群体一起隆重上市的”。这 些在群体中产生了广泛影响的观念,其威力只同它所 唤醒的形象而不是它们的真实含义有关。只有这些避 免了分析和批判的观念,才能在群体眼里具有自然甚 至是超自然的力量,让群体“肃然起敬,俯首而立”, “它们在人们心中唤起宏伟壮丽的幻象,也正是它们 含糊不清、使它们有了神秘的一力量。它们是藏在圣 坛背后的神灵,信众只能诚惶诚恐地来到它们面前。” 因此,那些详加分析便会歧义纷呈的观念――例如民 主、平等、自由等等――所以具有神奇的威力,只是 因为它们已经变成了空洞的政治口号――各种极不相 同的潜意识中的抱负及其实现的希望,好像全被它们 集于一身。

于此,我们也许更容易理解像韦伯和罗素这些曾 经有志于参政的大思想家为何失败了。

在观念简单化效应的作用下,凡是抱着怀疑的精 神、相信在政治和社会问题上极不易发现“确定性真 理”的人,尤其是一个习惯于用推理和讨论的方式说 明问题的人,在群体中是没有地位的;当面对激奋的 群情时,他尤其会生出苍白无力的感觉,因为他意识 到他要与之作对的,不仅仅是一种错误的行为,还有 “多数的力量”,还有贯彻这种行为时的偏执态度。我 们更能理解,所谓专业精英,不管其智力多么高强, 他陈明利害得失的理性努力,面对被空洞的观念冲昏 了头脑的群体,反而会感觉自己十分迂腐和无聊。更 为可悲的是,面对群众的荒谬与狂热,明智之士更有 可能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努力,而是同群体一起陷入 其中,事后又惊叹于自己连常识都已忘却的愚蠢。弗 洛姆曾从个人在社会共同体中的边缘化或受其排挤而 导致的内心焦虑出发,对这种放弃独立判断能力的过 程做过分析,他所说的人们情愿“逃避自由”的原因, 便包括着在这种内心焦虑的压力下,人们会情不自禁 放弃个人立场的倾向,因为正如勒庞的解释所表明的, 怀疑造成的不明确性,不但不会让群众喜欢,而且有 可能使他们生出足以致人死命的愤怒。

4.群体的“道德” 读勒庞的人或许最易于得出一个印象,即他过多 地强调了群体的负面形象。但是,“群体心理”给个人 行为所造成的结果,并不全然只是我们日常用语中所 说的“罪恶”,它所导致的结果要比这复杂得多。用勒 庞的话说:“它可以让一个守财奴变得挥霍无度,把怀 疑论者改造成信徒,把老实人变成罪犯,把懦夫变成 豪杰。”因此对于我们在群体中看到的情况,很难仅仅 用刑法学意义上的犯罪来定义,它是一种更为复杂的 现象。

如勒庞一再所说,他所研究的并不是“群体犯罪 的心理学”,而是表现在所有类型群体中的心理学特 征,其中自然也包括英勇无畏的英雄主义群体。参与 到群体中的个人,不但能够变得“偏执而野蛮”,而且 在他只有一知半解甚至根本就不理解的各种“理想” 的鼓舞下,他并不像大多数个人犯罪那样是受自我利 益支配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群体行为的结果看上 去非常恶劣,但参与其中的个人的动机,却很可能与 卑鄙邪恶的私欲 丝毫无涉。

当群体是受某种高远的理念的激励而行动时,它 便会表现出极高的“道德”。然而这是一种什么意义上 的道德呢?对此勒庞有个十分重要的区分,他说,如 果“道德”一词指的是持久地尊重一定的社会习俗, 不断抑制私心的冲动,那么显然可以说,由于群体太 好冲动,太多变,它当然不可能是道德的。相反,如 果我们把某些一时表现出来的品质,如舍己为人、自 我牺牲、不计名利、献身精神和对平等的渴望等,也 算作“道德”的内容,则群体经常会表现出很高的道 德境界。不错,作为“暴民”的群体,其残忍程度常 令人瞠目结舌,以致不断地有人因此而感叹人性之恶。

而勒庞的分析则提醒我们,这里所说的“人”,在很多 情况下应是指群体中的人,而非孤立的个人。如果群 体的行为动机也完全是出自支配着个人行为的非法私 利,那当然只能把它视为一种犯罪。这样的群体可以 是黑社会或聚散无常的暴民团体,却不可能成为一个 影响甚至改变历史的要素。群体要想成为历史变迁的 主角,它必须多多少少“为信仰而战”,也就是说,它 的形成必须是为了某些简单而明确的信仰。在人们对 惟一神教已失去信仰的时代,最有可能对组成群体的 个人发挥巨大作用的,便是勒庞所说的“民族的荣誉、 前途或爱国主义”。群体在这些信仰的激励下,很容易 表现出极崇高的献身精神和不计名利的举动,并且它 所能达到的崇高程度,是孤立的个人绝对望尘莫及的。

这是一些与个人的日常利益完全没有关系的观念,只 有它们能够让群体“达到使他慷慨赴死的地步”。

因此勒庞断言,凡是大规模的群体运动,总是类 似于宗教运动。我们这个世纪的学者谈论甚多的意识 形态之争,原本是勤庞早有深切感受的一个老话题了。

他说:“一切政治、神学或社会信条,要想在群众中扎 根,都必须采取宗教的形式――能够把危险的讨论排 除在外的形式。即便有可能使群众接受无神论,这种 信念也会表现出宗教情感中所有的偏执狂,它很快就 会表现为一种崇拜。”这种运动表面上看就像是一首奇 怪的交响诗,它兼有残酷和崇高两个截然不同的主旋 律:崇高的境界,成功地激起了群众想入非非的感情, 使他们在崇拜和服从中寻到自己的幸福,它的“道德 净化”作用,使他们可以把自己或别人的死亡同样看 得轻如鸿毛。当然,这些受到崇高的宗教感情所激励 的群众,“必然会用火与剑去清除那些反对建立新信仰 的人”,因而在无辜者的鲜血中映出的,从主观上说并 不是人性的邪恶,而是真诚而不屈的信念,是出自 “群 体灵魂运作”的产物。

如果我们站在康德传统的伦理哲学基础上加以分 析,勒庞所说的群体的不宽容和狂热,显然是同脱离 了个人主义道德基础的“群体道德”有关的。从后来 研究集体主义运动的文献中,我们可以得到进一步的 了解,群体中个人利益的暂时消失,以及相应的犯罪 意识的混灭,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便是千差万别的 个人目标被一个集体目标所取代。在这种情况下,勒 庞称群体中的个人会失去责任意识,也许并不十分恰 当。实际情况可能恰恰相反,群体中的人认为自己可 以对残暴行为不负私人道德意义上的责任,群体是个 “无名氏”的作用外,很可能还因为他更强烈地意识 到自己要为一个“更崇高的事业负责”。在这种责任意 识的激励下,他会不自觉地自我渺小化,把自己日常 经营的目标与它对立起来,从而理所当然地认为,别 人的个人目标同样也是没有价值的。

其实从上述勒庞对道德所作的区分中,我们已可 隐约感到在判断群体的行为是否符合“道德”上往往 会陷入困境的原因。无私的奉献当然是一种美德,我 们也很难指摘人们为了国家和社会的未来命运所表现 出来的热情,因此这很容易让我们得出“群体为国家 和民族而犯罪不是犯罪”这种令人尴尬的结论。对于 这一困境,后来的哈耶克曾以十分理解的态度做过说 明,他指出:“由于大批的极权主义国家的人民竭力支 持一种在我们看来似乎否认了大部分道德价值的制 度,我们便认为他们缺少道德热情,这是极不公平的。

对于他们的大部分人来说,实际情况也许恰好相反: 像国家社会主义这类运动背后所蕴含的道德情感的强 度,也许只有历史上伟大的宗教运动能与之相比。”但 是问题在于,一个凌驾一切的共同目标,是同建立在 个人责任上的道德无法并存的,因此,在他看来,如 果我们承认,个人只不过是为所谓社会或国家这些更 高实体的目的而服务的工具,“极权主义政体很多使我 们害怕的特点便必定接题而至。从集体主义立场出发 而产生的不容忍和残酷地镇压异己,完全不顾个人的 生命和幸福,都是这个基本前提的根本的和不可避免 的后果。” 5.英雄与群众 但是,勒庞的枪口并不是只对着让他感到惊恐的 群体的。与弗洛伊德在倾体心理学与自我的分析》中 所言不同,勒庞并非只把眼光停留在群体行为上,“没 有估计到领袖在集体。动理中的重要性”。他非常清楚, 缺了英雄的群体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算是一些朝生暮 死的“群氓”。

当然,能够让群体焕发出改天换地的巨大能量的 英雄,绝对不会是那些江湖草寇式的人物。和群众经 常表现出极高的道德境界相一致,英雄之成为英雄, 也必是因为他具备能够迎合信众的为事业而献身的勇 气、不懈的斗志和高尚的利他主义,勒庞通过对“剧 院观众”的情绪化表现的分析告诉我们,群体本能地 希望英雄表现出他们所不具备的高尚品格。这些品格 作为日常生活中很不多见的稀缺商品,英雄如果能让 人们觉得他可以大量提供,这当然会让他广受爱戴。

于此我们不妨说,卡莱尔断定群众有英雄崇拜的本能, 也不是没有经济学上根据的。

刚才我说,弗洛伊德批评过勒庞在研究领袖上有 不周全之处,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因为在分析群体 心理时,勒庞的确没有得出弗洛伊德那样的见识,把 编造领袖神话视为个人解除心理压抑的有效手段。但 他却没着另一个历史更为悠久的西方政治学传统,为 我们分析了领袖与群众的互动关系,字里行间透着一 股十足的马基雅维里风格。他认为,在使群体形成意 见并取得一致方面,领袖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他的 意志是群体……的核心,他是各色人等形成组织的第一 要素,他为他们组成派别铺平了道路。”而群体则像是 温顺的羊群, “没了头羊就会不知所措”。这就是为何 “当波拿巴压制了一切自由,让每个人都对他的铁腕 有切肤之感时,向他发出欢呼的正是那些最桀骛不驯 的雅各宾党人”。

群体的轻信、极端与情绪化反应等等弱点,显然 既为领袖的品质划定了上限,也给他动员自己的信众 提供了许多可乘之机。首先,领袖本身可以智力高强, 但是鉴于群体的素质低下,他为了获得信众的支持, 也不能有太多的怀疑精神,这对他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如果他想说明事情有多么复杂,同意做出解释和促 进理解,他的智力就会使他变得宽宏大量,这会大大 削弱使徒们所必需的信念的强度与粗暴。在所有的时 代,尤其是在大革命时期,伟大的民众领袖头脑之狭 隘令人膛目;但影响力最大的,肯定也是头脑最偏狭 的人。”这里所蕴含的潜台词是,群体的心理过程中并 没有多少的逻辑成分,在超出自己熟悉的生活范围之 外,他也不具备多少经验和合理的批评能力,而这正 是一些别有所图的个人或集团赢得群众信任一个的要 件。他们也许只是些野动家,也许是这样或那样的理 想主义者。他们在鼓吹什么大概并不重要,关键是如 果政治中的人性真如勒庞描述的那样,则领袖在很大 程度上是能够改变甚至制造人民的意志的。用熊彼特 的话说,“这种人工制造的东西常常在现实中与古典理 论中的普遍意志相一致。只要这种情形存在,人民的 意志便不会是政治过程的动力,而只能是它的产物。” 但更为重要的是,当我们面对政治过程时,虽然我们 遇到的可能不是真正的人民意志,但是他们往往并不 如是想,他们真诚地相信那不是领袖及其追随者制造 出来的产物,而是真正发自他们的内心。这个过程是 现代宣传术进步的一大成果,在此勒庞也应当享有一 席之地。

他为我们概括出领袖煽动信众的三个最为重要的 手法。当这些领袖们打算用各种社会学说影响群体的 头脑时,他们需要借助“断言法、重复法和传染法”。

他说,“群体因为夸大自己的感情,因此它只会被极端 感情所打动。希望感动群体的演说家,必须出言不逊, 信誓旦旦”。根据勒庞的观察,夸大其辞、言之凿凿。

不断重复、绝对不以说理的方式证明任何事情,是说 服群众的不二法门。因此,大凡能够成就大业的领袖 人物,他最重要的品质不是博学多识,而是必须具备 强大而持久的意志力,这是一种“极为罕见、极为强 大的品质,它足以征服一切。……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 住它,无论自然、上帝还是人,都不能。”由于有这种 强大持久的意志,他所坚持的观念或追求的目标,最 初受到群众的赞成也许是因为其正确,但即使在已经 铸成大错,思想的荒谬已经暴露无遗时,也未必能够 动摇他的信念,因为任何理性思维对他已不起任何作 用:“他们对别人的轻藐和保留态度无动于衷,或者这 只会让他损约兴奋、他们牺牲自己的利益和家庭―― 牺牲自己的一切。自我保护的本能在他们身上消失得 无影无踪,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孜孜以求的惟一 回报就是以身殉职。” 在弗洛姆例《自由的恐惧》一书中,我读到了希 特勒的一段话,它对于了解有着心理弱点的群体和偏 执的领袖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一定是大有帮助的。

希特勒是否读过勒庞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他除了有 “坚 强的意志和信念”之外,显然也十分了解他必须进行 动员的群众。他说,群众“就像女人……宁愿屈从坚强 的男人,而不愿统治懦弱的男人;群众爱戴的是统治 者,而不是恳求者,他们更容易被一个不宽容对手的 学说折服,而不大容易满足于慷慨大方的高贵自由, 他们对用这种高贵自由能做些什么茫然不解,甚至很 容易感到被遗弃了。他们既不会意识到对他们施以精 神恐吓的冒失无礼,也不会意识到他们的人身自由已 被粗暴剥夺,因为他们决不会弄清这种学说的真实意 义。”这些几乎是逐字逐句重复勒庞的话,如果他地下 有知,也许会为自己犯下这种马基雅维里主义式的错 误而懊悔不已。但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勒庞在分 析群体心理时得出的结论,的确是同对世纪以来人类 的政治命运息息相关的。当汉娜??阿伦特告诉我们“凡 是有群众的地方,就可能产生极权主义运动”时,她 这里说的“群众”显然就是指希特勒的群众,当然也 格勒庞描述的群众。自法国大革命以降,由领袖、意 识形态和勒庞意义上的群体所组成的这种新的三位一 体,便取代了宗教与皇权,成为一切民主宪政架构之 外政治合法性运动的要件,尤其在勒庞之后的一百年 里,这种新的三位一体更是上演了一幕幕规模宏大而 惨烈的悲剧。

6.结语:群体的时代与民主 从以上讨论中不难看出,包括勒庞著作中那些没 有多少恶意的种族主义言论在内,他的惊人的预见力 是我们难以否认的。20 世纪是个群众参政意识普遍觉 悟因而也是个民主口号盛行的世纪,然而它同时又是 一个“最血腥的世纪”。与此相比,勒庞所援用的那些 19 世纪群众运动的事例,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因此我 们完全有理由认为,在这种民主观念的普及过程中, 既包含着人类几千年来想要驯服强权的真诚愿望,也 隐含着为此而奋斗的人民落入强权圈套的巨大危险。

托克维尔当年说,“以人民主权的名义并由人民进行的 革命,是不可能使一个民族获得自由的”。勒庞对现代 化过程中群众崛起的惊恐,其实是这种怀疑态度的继 续。

就像当时包括尼采在内的许多思想家一样,勒庞 对于世纪之交的西方文明,也抱着一种绝望的末世心 态。他似乎在群体的崛起中嗅到了某种历史轮回的征 兆。按他的历史观,一切文明都逃不脱由盛而衰的循 环过程,而当一种文明开始败落时,摧毁一个破败的 文明,一直就是群众最明确的任务,只有在这时,群 体的主要使命才清晰可辨,这时“人多势众的原则似 乎成了惟一的历史法则”。对于这些带有宿命论色彩的 言论,我们可以不屑一顾,但是我们有理由认为,勒 庞在潜意识里是想结束西方这种因权威危机而面对的 混乱局面的。他所希望的解决方案,毫无疑问是 18 世纪的英国人建立的模式,因此他对“拉丁民族”缺 乏盎格鲁一萨克逊人那种个人独立感情一再表示担 心。他认为,由于这种缺少“种族品质”,他们在考虑 自由问题时所关心的,只是自己宗派的集体独立性, “在各拉丁民族中间,自宗教法庭时代以来,各个时 期的雅各宾党人,对自由从未能够有另一种理解。”这 种群体意识中表现出来的集体主义倾向,使得法国人 总是把民主理解为个人意志和自主权要服从于国家所 代表的社会的意志和自主权,因此在法国,“不管是激 进派、社会主义者还是保皇派,一切党派一概求助于 国家”。他能够在群众给权力的合法性来源所造成的深 刻变革中,警觉地嗅出“大众民主”与“独裁主义” 之间有着直通车关系的危险,这种思想显然起着至关 重要的作用。

勒庞思想的来源,除了前面提到过的种族主义和 对英国保守主义传统的留恋外,19 世纪中叶以后在欧 洲愈演愈烈的反理性主义思潮,对他的思想影响也是 清晰可辨的。但是这种影响并没有使他转向浪漫主义, 反而强化了他的传统主义立常正如上交所说,他对人 是一理性动物这个启蒙哲学的基本假定,有着深刻的 不信任。他用和后来的哈耶克几乎完全一样的语气, 认为“对历史事实最细致的观察,无一例外地向我证 实,社会组织就像一切生命有机体一样复杂,我们还 不具备强迫它们在突然之间发生深刻变革的智力”。因 此他反对一个民族热衷于重大的政治和社会变革,他 认为,这种变革的计划从理论上说无论多么出色,都 不会使民族气质即刻出现变化(因为“只有时间具备 这样的力量”)。采用激进的方式,借助于抽象的原则 贯彻一种社会改造的蓝图,只会“使一个高度精致的 文明倒退到社会进化更早期的阶段”。

所有这些,构成了勒庞对群众、领袖和观念的鼓 噪以及对民主和社会主义理念持极端污蔑态度的基矗 虽然从这种“群体时代”的现象中,他错误地得出了 和施宾格勒一样的结论,以为自己正在目睹西方文明 就要没落的征兆,但是大概没有人会否认,他的群体 心理学研究的意义是超越了这一错误的。因此,假如 我们只去批评他那种有点神秘主义的种族论倾向和经 常是不合“学术规范”的臆断(这当然必要),这无异 于放弃了一些非常有价值的思想。

至少我们可以说,虽然本书中偏见很多,但勒庞 的群体心理学研究所触及到的问题,不管在他之前还 是此后,是一切思考民主问题的人所难以回避的。群 众作为一种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来源,早在古希腊时代, 亚里土多德就指出过它有着走向独裁的危险。此后的 伯克、孟德斯鸠、约翰??穆勒和托克维尔等人这方面的 言论,也早已为人们所熟知。我们更应深思一下,自 从古希腊之后,以民众直接参政为基础的民主制度在 人类历史上消失了二千多年,这一现象很可能有着深 刻的人性方面的原因,假如我们只用一句“反动的黑 暗时代”之类的话搪塞过去,未免显得幼稚可笑。勒 庞生逢一个群众重新崛起的时代,他敏感地意识到了 这种现象中所包含的危险,并且以他所掌握的心理学 语言,坦率地把它说了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勒庞 的思想是超意识形态的,不然的话,我们也许就无法 解释,在民主和独裁的关系这个问题上,为何我们不 管是在最右翼的哈耶克那儿,还是在力求不偏不倚的 熊彼特或有左翼倾向的阿伦特和弗洛姆那儿,都可以 看到勒庞思想的影子。

政治言辞一贯冷峻的马克斯??韦伯论述权力类型 的学说广为人知,其中有一种类型便是“直接诉诸民 意的民主制”(plebisci 一份呼 democmp),关于这 种类型他说,“领袖民主制最重要的类型――扭力人物 统治的正当性,便是蕴含在因为被统治者的意志而产 生的、并且仅仅由于这种意志而得以存在的正当性的 形式之中”,而在现实中提供着这种类型的,正是那些 “古代的和现代人的革命独裁者”。当韦伯说这些话 时,他显然理所当然地认为“革命独裁者”也能建立 “民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说法有什么自相矛 盾之处。在这一点上他还没有勒庞来得明白,在表述 同样的思想时,勒庞使用了几乎和韦伯一样的语言, 但是他同时也指出了这种“民主”毁灭个人自由的本 质:“大众民主(Poplar democop)的目的根本谈不 上支配统治者。它完全为平等的精神所左右,…对自 由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尊重。独裁制度是大众民主惟一 能够理解的统治。”不言自明的是,这种不尊重自由的 民主,当然也会使人们本来要用它驯服权力的愿望完 全落空。

在《社会心理学手册》这本权威著作中,美国的 社会心理学大师奥尔波特(GordonW. Allpo)大胆 地断言, “在社会心理学这个领域已经写出的著作当 中,最有影响者,也许非勒庞的鸭合之优莫属。”此书 是否应当享有这么突出的地位,当然可以提出疑问, 而且一直就存在着异议。不过有一点却是没有问题的, 即它确实对人们理解集体行为的作用以及对社会心理 学的思考发挥了巨大影响。此外,在“孤独的人群” 和“千人一面”已经成为美国民众形容自己的处境和 感受的恰当用语的时代,我们也无法怀疑此书的适时 性。

勒庞这本小书持久的影响力,在我们看来有些令 人费解。1895 年它初次面世时,也许可以说不过是一 本赶时髦的书,但是,一种时髦若是持续了大半个世 纪之久,想必它一定有些独到之处。我们如果再考虑 它的性质,就会对其持续的影响力更加感到不解。它 所包含的真理,也许没有一条不曾被人说过,而且比 勒庞在此书中的说明更令人信服,有些甚至出现在他 写此书之前,此后的论述更是不在话下。这本书在知 识界却继续有着相当大的影响。更让人费解的是,此 书提出的一些观点,如今已经被证明是有误导作用或 错误的,然而它仍然是所有我们这些群众行为的研究 者不可不读的文献。最后,书中还含有各种互不协调 的意识形态,但是意识形态迥然不同的崇信意识形态 的作家,却都以十分严肃的态度对待它。也许,要想 解开这团表面看来充满矛盾的乱麻,我们最好还是考 虑一下它对我们今天的意义。

鹤合之助所经历的一个事实,有助于消除这种困 惑。受到勒庞的观点触动的,不但有那些基本上全盘 接受它们的人,如民粹派社会学家罗斯和心理学家麦 克道格尔,甚至包括一些反对它们的人,如作为社会 心理学家的弗洛伊德和社会学家帕克。反对者可以驳 斥勒庞的言论,但是他们不能对它视而不见,至少, 假如他们不想放弃对社会心理学问题的关。乙,他们 就不能这样做,因为那都是些基本的问题。

这正是勒庞此书的主要功绩所在:它几乎从头到 尾表现出一种对重要问题的敏感性。用大法官霍尔姆 斯先生的话说,勒庞在这本书中表明,他具有“脊髓 中的本能”,只有在极少数思想家中,才能看到这种不 断发现有研究价值的问题的本领。对于社会心理学家 以及所有思考自己社会的人,勒庞的著作所关注的问 题,几乎无一例外地注定会成为十分重要的问题。

这本书的标题有着迷惑人的局限性,但是它谈到 了许多人们通常并不与“人群”联系在一起的现象。

可以说,勒庞在此书的这里或那里,以十分简约甚至 时代错置的方式,触及到了一些今天人们所关心的问 题,如社会服从和过度服从、趣味单一、群众的反叛、 大众文化、受别人支配的自我、群众运动、人的自我 异化、官僚化过程、逃避自由投向领袖的怀抱,以及 无意识在社奎 x 亏为中的作用,等等。简言之,他考 察了一大堆现代人面临的社会问题和观念。我相信, 正是这本小书所涉及到的问题的多样性,使它有着持 久的意义。

因此,《乌合之众》的当代意义,在于它发现问题 的功能而非解决问题的功能。只要看一下此书对弗洛 伊德的意义便可认识到,这两种知识功能虽然互有关 连,还是有所区别的。弗洛伊德提供了一条主渠道, 使勒庞的思想影响进入了当代人的头脑。当弗洛伊德 在 20 年代把注意力转向“群众心理学”(这是他的 “MassenpyChofogie”一词的习惯泽法),发表了这 方面的第一本专著《懈众心理学与自我的分析》时, 他专辟一章讨论勒庞这本书。他开篇便下了一个断语: “勒庞的《Psychofogie des foules》(《以群体心理 学》,该书法文原版的书名。――译注),一本当之无 愧的名著”,最后又以类似的判断做结:“他极为精彩 地描述了集体心态”。夹在这两个判断之间的,是连篇 累牍地引用《乌合之众》中的段落,数量之多,与弗 洛伊德简短的评论加在一起,几乎占了全书的六分之 一。

但是人们很快便发现,弗洛伊德对勒庞这本书并 非持明确的赞成态度。在下面一章,他一开口便收回 了前面对勒庞思想的赞扬,他说:“…我们现在必须补 充一句,其实作者的所言没有一点新东西。……此外, 勒庞等人对群体心理的描述和评估,绝不是无可争议 的。” 这些否定性断语看上去有些失礼,与弗洛伊德几 页纸之前的说法也不十分吻合。不过,这种双重否定 也许是内心感受的真实流露,而非不礼貌的废话。夸 张法历来就是一种简单表明观点的技巧。因此,假如 我们从弗洛伊德的判断中消除他表达这种判断所采用 的夸张语气,只保留其实质,然后问一句:既然勒庞 的话既无新意也不正确,为何又对它如此重视呢?弗 洛伊德为何像许多严肃的评论家一样,怀着从知识角 度以明显的尊重来看待鹏合之助呢?他干嘛要把此书 作为自己论述社会心理学的起点?弗洛伊德以可敬的 直率态度回答了我们的问题:“我们把勒庞的言论作为 我们的引路人,因为它对无意识精神生活的强调,十 分适合我们的心理学。” 弗洛伊德给自己重视勒庞的思想所做的简单解 释,乍一看好像无可非议,然而并不全面。

他解释了自己如何从勒庞的著作中找到了优点, 却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要贬斥勒庞的思想既无新意也不 正确。要想理解弗洛伊德这种自相矛盾的态度,还需 要做进一步的说明。弗洛伊德对勒庞自相矛盾的态度 是难以否认的。他在一页纸上否定勒庞,又在下一页 纸上反过来说,勒庞“对群体心态做了出色的心理学 说明”。

在弗洛伊德论述勒庞的一章中,可以找到对这种 矛盾态度的思想――而不是心理学――解释。在这 里,他几乎是用一种猫捉耗子式的苏格拉底对话的方 式,为两个角色写出台词。

这种矛盾态度的基础归结起来说就是:勒庞只是 问题的发现者,而弗洛伊德可以成为问题的解决者, 因为勒庞是否能够既当前者也当后者,并不是件十分 确定的事情。对于前一种能力,勒庞值得赞赏,弗洛 伊德也十分大方。至于后一种能力,勒庞顶多只能说 是毫无用处,甚至完全错误,而弗洛伊德则坚持认为, 他既无用又错误。弗洛伊德把这两种角色交替派给勒 庞,于是他本人也在这种矛盾态度的两极之间摇摆。

最后,弗洛伊德为所有这些论述提供了一幅清楚的画 面(虽然是一幅形象需要大加修改的画面):勒庞播种, 弗洛伊德浇水并培育其生长。

在弗洛伊德看来,勒庞作为问题的发现者,指出 了群体生活重要的方面,但并没有对它们做出解释。

勒庞讨论了“感情的强化”与“理智的欠缺”,因 而点明了群体心理的“基本”事实。但是――弗洛伊 德说――他并没有看到群体成员之间建立感情联系的 心理过程的原因。

作为问题的发现者,勒庞也看到了群体和有组织 的团体之间“感情传染”和易受暗示的巨大作用,但 是――弗洛伊德认为――他没有认识到,这是团体成 员与领袖以及其他团体有着性本能关系的产物。

勒庞意识到,如果没有任何联系,“只是一些人聚 在一起,尚不足以形成团体”,但是他却不理解这种联 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勒庞特别指出了群体感情的易变、爱与恨的游移 不定以及它的团结和仇视态度,但是他没有看到群体 的矛盾和理想化(这时受到过份爱戴的人物会变得不 容批评)倾向的心理机制。

勒庞 “生动描述了”群体缺乏感情约束以及它 “没 有中庸与三思而后行的能力”,但是他不具备任何理 论,使自己可以看出这是退化到某个早期阶段的结果。

(甚至弗洛伊德这样的大人物有时也会走神。他说勒 庞没有明确的退化观念,这当然不错。但是勒庞一再 把群体所特有的冲动、“缺乏理性、没有判断力和批判 精神、夸大感情”比做“低级进化形态的生命――例 如妇女、野蛮人和儿童――中的倾向”。因此他已预见 到了弗洛伊德本人的错误,当他写下退化到“不必奇 怪可以在野蛮人或儿童身上看到的早期阶段”时,妇 女显然被排除在了这个阶段之外。)弗洛伊德错误地、 因此也是有失公正地说,勒庞没有“估计到领袖在集 体心理中的重要性”,而他能够揭示领袖在集体行为心 理过程中的作用。弗洛伊德没有注意到,勒庞赋予了 英雄神话以极大的重要性,这正像弗洛伊德在与奥 托??兰克讨论之后认为英雄神话是个人把自己从不断 的集体统治中解放出来的手段一样。

勒庞看到并强调了群体中的“扯平”趋势,它要 求在受压制的平庸水平上的充分平等。

但是据弗洛伊德的判断,他没有认识到这仅仅是 一个潜在过程的外在的可见后果,在这一过程中,群 体成员“通过对同一个目标有着相同的爱戴而互相认 同”,所谓“目标”,是弗洛伊德的专业术语,在这里 指领袖。

勒庞用自己的语言,生动地说明了作为群体和群 体成员标志的“服从的欲望”。但是他就此止步,没有 认识到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因为体现在领袖身上的集 体理想取代了自我理想。

最后,弗洛伊德犯了个有益的错误,他认为,勒 庞把自己的研究局限在有乌合之众特点的暂时性集体 上,其实他是在无意中撞上了一个最有价值的研究题 目,因为只有在这种暂时聚集的人群中,才能够最清 楚地看到个人对群体的要求百依百顺,自愿放弃自己 独立自主的精神。弗洛伊德这样来定义勒庞的群体概 念是错误的,只要读读下面的几页,就可明白这一点。

不过,一流的头脑即使犯下错误,别人也会从其中有 所收获。弗洛伊德的错误是个聪明人的过失、因为不 留神而产生真理的幸运过失,虽然弗洛伊德认为勒庞 的陈述“只涉及短命的集体”却显然是错误的,然而 这个错误却使得弗洛伊德赞扬勒庞选取了这些“喧闹 的、暂时的群体”进行研究,“它们只是集体中的一个 类型,我们从中可以看到,正是那些被我们视为个人 特性的因素,彻底――虽然是暂时的――消失了。” 弗洛伊德用这些话具体说明了一个在科学研究中普遍 适用、在社会科学中尤其需要强调的基本原则,因为 很少有人认识到它。

这就是可以称之为搜寻“重大研究领域”的原则, 即寻找这样一些课题――这里的具体课题就是暂时性 的群体――它能够使人去研究那些可以取得特殊优势 的科学问题。

勒庞部分地做了弗洛伊德以为他做过的事情,然 而他是在不知不觉中这样做的。他集中研究了暂时性 的群体,但并没有把自己局限于此。根据他的用法, “群体”是个宽泛的概念,既指暂时聚集在一起的人, 更是指一些持久存在的团体和社会阶层,例如组成议 会、宗派和阶级的人。不过,勒庞在关注较有生命力 的公众,甚至更为持久的阶级的同时,更为注意那些 形成政治暴民的短命人群,因此他实际上抓住了一个 研究集体行为的重要时机,即在可视性极佳的时刻对 它们进行研究。有理由认为,弗洛伊德把勒庞显然并 不具备的方法论技巧归在了他的名下。弗洛伊德得出 这个对勒庞有利的评价,也不是因为他注意到了勒庞 在这个具体研究中做了科学家都在从事的工作,即找 到重大的研究素材,它们能够揭示出比所研究的事例 更为广泛的变量之间的相互作用。

从弗洛伊德对待勒庞的矛盾态度中得出的结论 是:勒庞对人群和集体行为的突出特征有相当敏锐的 把握能力,但是他并没有对它们做出令人满意的说明。

根据这种评价,勒庞像是一条专门寻找块菌的狗,他 在社会心理学表层的某个位置上停留片刻,因为它下 面有些别人没有发现的重要的理论块菌。弗洛伊德把 自己的形象设计得与勒庞相反,他认为自己是个能够 透过表面看本质的人,他能够找出社会心理学的块菌, 把它们烹制成一道美味的知识佳肴。

这两种形象对他们两人以及他们的著作都不十分 公正,然而也不能说一点也不公正。勒庞主要是个群 体社会心理学问题的发现者,而弗洛伊德在某个阶段 是个很有想像力的问题发现者,有时也是这个领域的 一个成功的问题解决者。通过评价弗洛伊德对待勒庞 的矛盾态度,我们能够看到一些可以被称为重要的新 思想(但是别人已经有所预见,因此并非不可缺少) 和一些正确而有意义的思想(但并不十分深刻,因此 只有提示的意义)的贡献和局限性。对勒庞这本《乌 合之众》的矛盾态度,就是一个十分恰当的例证。

弗洛伊德对这本书的感受并不稀奇。这里单单把 它举出来予以说明,并非因为任何时候提到像弗洛伊 德这样机智而富有创造性的头脑的作品,都会让我辈 感到愉快,而是因为他对勒庞的理解,以及他的造成 意外收获的误解,能够帮助我们理解此书。如果弗洛 伊德在提出自己有关人的社会行为的思想时,从中发 现了大量有现实意义的因素,那么在较小的范围内我 们也能够做到这一点。他从该书中得出许多发现,虽 然总起来说他没有发现任何十分正确或全新的观点, 这对我们也有教益:勒庞的表述远不是盖棺之论,而 只能算是为这个题目的更为先进的观点提供了重要指 导的起点。

一组有现实意义的因素,赋予了弗洛伊德对此书 的解读以意义,同样它也能为我们的解读带来意义。

这需要我们从该书中发掘出比它的字面含义更多的东 西。读者不仅要注意勒庞多有论述的问题,还要注意 他有时在无意之间表露的思想,这样我们便可以感受 到人的社会行为中自己过去没有留心的某些方面。就 像许多别的书一样,读者如果希望从中得出一些能够 得到的东西,读出字里行间的含义是很重要的。这也 适用于我们中间那些组成了各类团体的人,尤其是那 些叫嚷着自己不服从的人(其实他们受着严格的约 束),如果他们想理解对我们每个人都会发生作用的服 从倾向的话。

此书包含着丰富的现实意义,其中有不少隐藏在 字里行间,从而解释了它何以存在经久不衰的影响力。

这种影响力也来自它的主要论点属于一些复杂思想的 一部分,它们大多数仍然与我们同在,即强调人的行 为中反理性或非理性的特点。这是一幅世纪末的人类 画像,它把人类描绘成极易受到操纵,莫明其妙地情 愿受骗上当。不过这显然是一幅未竟的肖像画,因为 如果有些人受到控制,必定还有一些人在控制。因此 从根本上说,有些人是把别人当做达到个人目的的手 段。另一个更深刻的假设是,人类有着自我欺骗的无 限能力,他能够头头是道地把罪恶说成美德,为了犯 罪而否定美德。人类性格的这幅画像还导致了一种社 会哲学和社会学,认为人类特别易于在社会的引导下 变得十分愚蠢,使他天生的才智或是因为追随乌合之 众而变得平庸,或是用途邪恶,作为那些不十分奏效 的暴力和强制的帮凶,欺骗自己的同胞。

人既无理性又自私自利,易于冲动且反复无常, 或者是把理性用在伤天害理的事情上。

他既是暴力和虔诚骗局的实施者,又是它的牺牲 品――这样一幅人类画像,在勒庞写此书时当然算不 上什么新见解。至少从(君主论》――这个标题显然 强调了控制者――的时代起,一直到《乌合之众》― ―这个标题转向了被控制者――的时代,每个世纪的 马基雅维里主义作家,都一直在不断地设计出这样的 形象。不过同样真实的是,它在上个世纪后半叶才变 得十分醒目且一直延续至今,人类是完美的理性动物 这一形象,即使没有被它消灭,也受到了它的破坏。

对于人类及其行为中这个令人憎恶的方面,心理 学家、社会学家、社会哲学家、政治理论学、政论记 者以及有创造性的落魄小说家,都写过大量的书和应 时之作,勒庞的 《乌合之众》,不过是其中的一本而已。

这本书出版的同一年,即 1895 年,布罗伊尔和弗洛 伊德发表了他们的突破性力作(病病的研究),这是个 可圈可点的巧合。两本书的同时出现,无论如何也不 能说是出于偶然,因为只有在造成强调人类非理性的 著作大量出现的相同社会条件下,这种思想相近的著 作才完全有可能几乎同时出现。

也许有人会否定这种说法,认为每个时代都有自 己的麻烦,每个时代都会自以为面对着理性的黎明或 非理性的开端。然而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它毕竟没有 说明这种时代的自我形象在 19 世纪下半叶的法国何 以如此迅速地抓住了人心。回顾 19 世纪 50 年代,由 龚古尔兄弟组成的那个两人文学小组,他们从未满足 于小组内的意见一致,一起预言患了贫血症的欧洲文 明将遭受野蛮人的攻击,这不是指那些在欧洲已经找 不到的野蛮人,而是那些――在他们看来――粗野的 工人,他们说,这些人会把自己的这项任务称为“社 会革命”,当时法国的人道主义知识分子――泰纳、圣 伯夫、讽刺作家“加瓦尔尼”、勒南,以及龚古尔兄弟 生活和工作的那个圈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对眼前的 “道 德卫生状况”忧心忡忡,对未来的日子充满疑虑。他 们的预言在许多方面都和勒庞这本书的内容没有多大 区别。例如泰钢就预言说,20 世纪的人会表现得活力 有余而悟性不足。

关于群众行将发生的统治,还有着比这些模糊的 预兆更多的现象,它们足以说明,从社会学的角度看, 勒庞的思想注定会出现,即使他本人从本存在过。在 这一点上最好的证明是,在同一时间,另一位社会心 理学家,意大利人西盖勒,也提出了基本相同的思想, 正如其中不少思想也由法国人塔尔德表述过一样。大 凡是两三个人几乎同时得出了相同的思想,经常会出 现谁是思想先驱的争执。这场旷日持久的争论解释了 勒庞为什么一再别有用心地重复他 15 年前就群体的 “模仿”和“感情传染”问题说过的话。他与西盖勒 不断进行着或是公开――这是勒庞的典型风格―― 或是指桑骂槐的争吵,后者在自己的(宗派心理动中 直率而愤怒地自称先驱,并说勒庞的《乌合之众》“大 部分显然都是在抄袭我的著作”;在(犯罪群体)的第 二版中,他又一时兴起,抱怨勒庞“在讨论群体心理 时利用了我的观点,却对我只字不提”,又说,‘哦一 点也没有正话反说的意思,我认为采用我的观点却不 提我的名字,再没有比这更高的赞扬了,“对此我没有 丝毫的怀疑”。我们当然没有兴趣为这些一度颇为激昂 的优先机声明做出宣判,这种事后的判决,是那些有 知识成就的重要法官,那些思想史专家的事情。在西 盖勒和勒庞以及――在较小的程度上――塔尔德之 间的争吵,对我们的意义仅仅在于,许多人同时有着 基本相同的思想,并且至少部分地相互独立存在,这 证明了这些思想几乎必然出现,因为文化遗产中已经 为它积累起了知识前提,还因为受着社会引导的兴趣, 已经把思想家们的注意力转向了能够产生这些思想的 问题。

有相当严格的证据,而不是道听途说,可以使我 们认为,勒庞的著作部分地反映着当时的文化氛围。

回忆一下 17 世纪格兰维尔的气象学比喻吧,在 20 世 纪怀特海使它复活之前,它一直默默无闻。形成一种 舆论气氛的思想,迎合了人们的趣味,这并非出于偶 然。这种气氛所以能够普及,是因为深层社会结构出 现的变化,是因为这个结构由于各种压力和紧张关系 已在咯咯作响,或是因为严重的震荡和变化使一些人 们所接受的思想有了意义,或使一些与当前无关的思 想变得不合时宜。(它们还会顽强地表现自己,因为并 不是文化中的一切都严格地受社会结构的决定,还因 为同律的结构压力对该结构中地位不同的人会有不同 的意义。)一般而言,思想的创造性以及这种思想的普 及,需要同样的社会条件。具体而言,我认为,使勒 庞的言论和思想迅速得到普及的那些重大历史事件, 也就是对他提出那些思想起了很大作用的事件。同样 是这些事件,使勒庞和他的听众之间产生了共鸣。

只要稍微看一下勒庞度过其漫长一生的历史背 景,便可明白为什么他对群体中的个人的描述对于他 本人和他的读者都深具意义,以及他为何根本没有机 会对这种描述做重大的修改。

勒庞生于 1841 年。那个人们本来以为具有革命 精神的国王,路易??菲利普,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保 守派,这反而激起了改头换面的激进主义和空想社会 主义的传播。当勒庞还是个 7 岁大的孩子时,巴黎打 起了街垒战并导致国王迅速退位。在六月起义的惨烈 巷战后,路易??波拿巴亲王取代国王,成了第二共和国 的总统。当时他还无法理解路易??波拿巴如何巧妙地利 用民众,把总统职位变成了皇位,以拿破仑三世的称 号傲慢地统治着第二帝国。不过后来,到了 19 世纪 m 年代,勒庞显然赞同这位皇帝安抚民心的十年统治 ――他是想避免民众的反叛,只希望巴黎的老百姓在 经历了色当惨败后能够把欧洲忘掉。在 1871 年的公 社期间,激进派以及共和派、普鲁东派和布朗基派等 一伙乌合之众短暂地掌握了政权,勒庞对此深感忧虑。

对于这次反叛,马克思怀着自相矛盾的心情,既说它 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错误,又认为它是工人为自己的权 利而举行起义的预演,是他们最终获得解放的序曲。

作为一名成熟但并不总是十分敏锐的观察家,勒庞目 睹了 1870 年成立的第三共和国的审判、那些走马灯 一般的政府更迭,以及为了统治群众而借助于蛊惑人 心的努力(有时也确实奏效了)。尤其重要的是,对不 久之后便要动笔的著作十分有利,勒庞亲眼目睹了那 个优柔寡断而又好战的煽动家布朗热将军迅速取得潜 在势力的过程,他在 1886 年 7 月 14 日,就像那位 “马 背上的人”一样,骑着自己那匹名为“突尼斯”的战 马闯进了历史。

勒庞在全书中只提到了布朗热两次,一次提到他 的名字,另一次只是间接的暗示,英译本的译者因为 拿不准读者是否记得那段历史,认为有必要加上一条 指名道姓的注释。后面这个暗示表明,勒庞本人作为 一个即使说不上心惊胆战也可说是十分沮丧的保守 派,对群体及其社会心理学的理解,在多大程度上是 建立在他对发生在自己面前事情的观察上的。勒庞这 样写道:群体很容易做出刽子手的行动,同样也很容 易慷慨赴义(这种有 关矛盾心理的论述令弗洛伊德感到亲切)。

正是群体,为每一种信仰的胜利而不惜血流成河 (然后勒庞又补充了与我们的目的十分相符的话)。若 想了解群体在这方面能干出什么事情,不必回顾英雄 主义的时代。他们在起义中从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就 在不久以前,一位突然名声大噪的将军,可以轻而易 举地找到上万人,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为他的 事业牺牲性命。(见本书第 1 卷第 2 章第 1 节)这个 未点名的将军当然就是布朗热。这段布朗热插曲即使 法国人还没忘记,在美国人中间也早就被忘掉大半了, 这就像那些可怕而短命的时期一样,强有力的煽动家 因为没有最终把自己接手的政权合法化,通常都会被 每个国家受到广泛阅读的史籍所遗忘。但是在 19 世纪 洲年代的后五年里,布朗热将军和他那群政治乌合之 众的崛起,以及那场占领法国政治舞台的称为布朗热 主义的运动,其规模就像约瑟夫??麦卡锡参议员和称为 麦卡锡主义的那场占领了 50 年代前五年美国政治舞 台的运动一样。(可笑的是,这两件事居然连细节都十 分相似,麦卡锡在政治上垮台三年后落魄而死,布朗 热受到以叛国罪被审判的威胁,逃离了法国,三年后 去世,死因显然是自杀。)如此仓促地谈论这些人和运 动,它们在时间上相隔几代人,社会空间也相距遥远, 因此乍一看好像是些无聊的历史类比。勒庞的《乌合 之众》毕竟不是在写历史,他求助于历史,是要努力 找出群体性格和行为中一再出现的相似之处,它们只 在细节上有所不同。虽然在勒庞的思想经历中没有证 据表明,他首先提到布朗热插曲是想用归纳法找出群 体社会心理的发展脉络,但是这段插曲的确引起了他 的注意,在这一点上他和当时那些不加思索的法国人 是不一样的。

变成偶像的布朗热的这段短暂而不光彩的历史, 读起来就像一部由勒庞创作的反映领袖和群众关系的 社会心理学剧本。但是,既然是事件发生于前,因此 更为合理的假设是,勒庞对事件进行了总结,而不是 布朗热和他的追随者预演了这部著作。作为勤庞关于 群体行为的思想之根源和可能的依据,布朗热主义也 值得我们注意。

布朗热在经历了稳步提升,成为法国军队中最年 轻的将军之后,进入了作战部,负责为当时的激进派 领袖克列孟梭制定那些秘密决策。他先是因为显著改 善了军队的生活条件而获得广泛的支持,现在已不是 习惯于艰苦条件的职业军队,是以一些暂时变成军人 的普通文官为基础的。不久,他变成了一个因人而异 的多面人物。第三共和国心怀不满的大众,认为他是 能够消除他们主要的不满根源――政权――的领袖, 布朗热本人毫无政治信仰,因此他能够而且也确实答 应满足许多政治派别相互对立的利益。他答应戴鲁莱 德的爱国者同盟,要挥舞起恶棍的大棒来贯彻他们的 沙文主义主张,要把德国人赶回莱因河以洗雪民族耻 辱;对于波拿巴主义者,他许诺要恢复帝国,对于维 持着他的花销的保皇党,他答应恢复君主制。五花八 门的政治群体,社会主义者、机会主义者、温和的共 和派和持不同意见的激进派,他能变得让每一派都把 他认作“他们的人”。这些群体因为共同反对政权而松 散地结合在一起,全都认为布朗热就是他们事业的领 袖,虽然他本人除了将军的事业之外,实际上不支持 任何事业。整个民族群体的各种矛盾,在领袖个人身 上取得了统一。

政治事件一幕幕接通而至:1886 年巴士底狱纪念 日,巴黎民众在朗香高喊他们支持将军,不要总统; 在将军竞选获胜后,巴黎的群众不断叫喊着要他向爱 丽舍宫进军;报纸对他表现得百依百顺,先是罗什福 尔的《不妥协者报》,后来是维伊奥的《宇宙报》,再 后来,其他一些报纸众口一词,都变成了将军及其运 动的宣传页,在还没有出来证实一下已经说过什么之 前,便盼望着听听 “他们在街上正说些什么”;献给 “我 们勇敢的将军布朗热”、“啊!复仇将军”和“希望将 军”的赞美诗迅速增加,这些歌既表达了群众的感情, 也控制了他们的感情;各种玩具、机械工具,甚至― ―竟然偶像化到这种地步――烧酒,都拿这位受爱戴 的领袖的名字来命名,简言之,这是布朗热主义短暂 而强烈的支配期,它几乎就要以一次新的雾月 18 日而 大获全胜。对这些事情无需再做细节上的描述,它们 不过是勒庞这本书中的一页(当勒庞提到那个无名将 军“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上万人,只要他一声令下, 他们就会为他的事业牺牲性命”时,字里行间便隐藏 着这些事件)。

布朗热故事余下的部分也包含在这本书里,只是 被伪装成了一些概括性的语言。特别恰当的记录是群 体――尤其是巴黎,不过外省也一样――爱恨无常所 造成的迅速变化的左右摇摆:布朗热今天还受到崇拜, 明天便成了嫌犯。勒庞在布朗热的迅速崛起中,也许 找到了他用于全书的一条公理,即就名望的起源而论, 取得成功就是最大的成功,正像他从布朗热的突然垮 台中看到另一条相关的公理一样,虽然他没有把它明 说出来,这就是,就名望危险的衰落而言,失败就是 最大的失败。当法国精明的政治家(主要是指老牌政 客、法国内务部长孔斯坦,但并不限于他一人)不断 算计这位大众英雄的诸多弱点时,他便很快失势,一 如他很快得势一样。布朗热慑于叛国罪的审判,和他 多年的可爱情妇玛格丽特??德??邦曼逃离法国,他先去布 鲁塞尔,在很快被驱逐出境后,又去了伦敦,然后是 泽西,最后又回到布鲁塞尔。他在流放中依然抱着天 真的乐观主义,在布鲁塞尔发表了一些没人看的宣言, 最后他终于认识到,法国各政治群体想必又落入了狡 猾的政客手中,不再把他当做决定他们命运的人了。

政治失败的打击,再加上 1891 年他的玛格丽特因结 核病去世,使布朗热在两个月里哀痛不已,终于也让 自己躺进了安葬着她的伊克塞勒基地。

勒庞和他的同代人一起看到了这一切,但是和他 们中间的许多人不同,他对自己的所见做了思考。在 这出戏的中间,他看到巴黎轻浮的民众迅速忘记了他 们的马背英雄,在布朗热逃离法国不久后的 1889 年 6 月,万国博览会开幕。在众多赏心悦目的事情中,埃 菲尔铁塔独占鳌头,它那伸向天空 3ho 米的钢铁身躯, 宣告了一个世纪的到来,在这个世纪里,钢铁城市将 取代石头城市。在思考群众的轻信和多变时,勒庞想 必从他们对那个本路英雄的报复性攻击中看到了证 据,说明他们“为自己曾向一个已不复存在的权威低 头哈腰而进行报复”(见本书第 2 卷第 3 章第 3 节)。

勒庞留心地看着这一切,并以概括的方式把它们 写进了自己的鹤合之众》一书。即使布朗热插曲不能 为他的社会心理学磨房提供足够的谷物,当时的历史 也很容易供给他充足的原料。在布朗热主义消失后不 久,便上演了雷赛布――一个能移动山岳。凿穿地峡 的人――戏剧的最后一幕。他在苏伊士大获成功很久 以后,却栽在因丑闻而引起的巴拿马运河的失败上。

在年届 88 岁时,他自豪地佩带着荣誉军团大十字 勋章,却发现自己被判了五年徒刑。对于这件事,勒 庞难以做到怒不形于色,也无法保持学术上的超然品 格。于是我们在此书的一些地方,看到他愤愤不平地 分析了民众如何攻击这位“历史上最了不起的英雄之 一”。

这一系列事件的登峰造极之作,就是被充分理解 其含义的法国人至今还称为“大事件”的那件事,它 也许加速了此书的写作进度,对此我们并不清楚。就 在勒庞写这本书的同一年,出现了对德累福斯上尉的 起诉,他迅速受到秘密审判并被定为叛国罪,然后被 剥夺军衔,被判在魔岛上终身服刑。他是第一个获准 进入总参谋部的犹太人,而且是个阿尔萨斯人。法国 群众主要是受到惊恐万状摇摇欲坠、虽有政治头脑却 又愚蠢造项的总参谋部当局的挑动,另一方面也受着 它的操纵,他们的行为后来达到了顶点,并且造成了 许多次要后果,其中之一便是给勒庞的书提供了新的 依据。然而,1894 年对这个非我族类的审判、定罪、 撤职,足以把群众不负责任的轻信态度传遍全国,其 严重程度即使最不关心政治的法国人(但愿这不是个 目相矛盾的称呼)也不会不予注意,更不用说像勒庞 这样的观察家了。

也许我们现在可以明白,为何说勒庞这本书是一 部以阅读法国大革命事件为基础的群体行为的社会心 理学著作,只是出于习惯,却并不完全准确。这种流 行的解释只有部分的正确性。不错,在勒庞用来阐明 自己这个或那个观点的五十多个具体历史事件中,大 约有二十个左右说的是法国大革命的岁月,还有几个 谈到了拿破仑。不过剩下的事件仍占一半左右,它们 不但都发生在法国,而且都是勒庞亲眼目睹的事件。

进一步说,所以提到大革命,也是因为勒庞本人那个 时代的事件起着一部分作用。就像其他许多法国人一 样,勒庞受着这场大革命的纠缠,但是在他的著作中 还有无数个暗示表明,他对自己身边的群体行为所做 的观察,提醒他去注意大革命中的一些相关事件。他 对法国大革命的社会心理学研究,往往是因为他看到 了 19 世纪法国的群体生活而对历史的回顾。简言之, 他经常是在评价大革命时代群体行为的伪装下,对第 三共和国的群体行为进行分析。

如我们所知,在阅读勒庞时,往往会觉得他本人 经历过法国大革命,他的希望不幸被第二帝国所出卖, 又因第三共和国而彻底破灭。当然不是这样。他只活 了叨岁,这本使他扬名四方的书问世于他 55 岁那年。

但是他在自己那个时代对法国群体行为的观察,已足 以为他的社会心理学奠定基矗勒庞一旦有了这样的想 法,也许他会对圣保罗大教堂唱诗班人口处那句纪念 雷恩的铭文重新加以解释,向他的同代人说:“诸位如 果需要我这些想法的证明,看看你们周围吧!” 事情就是这样,过去时代的历史事件,既不是勒 庞的群体行为理论的推一来源,也不是其主要的经验 证据。人们所以能够得出这样的看法,至少是因为他 对于把历史用于学术研究的目的,表现出一种十分矛 盾的态度。这本书里,他发现对于作为当时复杂事件 和人类社会行为结果之真实记录的史学,或更确切地 说是历史记载,他可以不予理会。在这一点上,虽然 无据可查,但是按照他所宣布的原则,他持的是“历 史全是一派胡言”的观点,(据说)这句话后来由亨 利??福特说出而广为人知。如果福特确实说过这句妙 语,他也只是简单一提,而且是出于无知,而勒庞却 说得很多,并且不像是出于无知。怀着这样的心情, 勒庞相信“只能把史学著作当做纯粹想像的产物。它 们是对被观察有误的事实所做的无根据的记述,并且 混杂着一些对思考结果的解释。写这样的东西完全是 在虚掷光阴。”(见第 1 卷第 2 章第 2 节)为了得出这 种虚无主义的判断,勒庞首先认为历史记载难逃两种 噩运:第一,这是因为记录历史真相的证据并不存在 或已散佚;第二,对碰巧可以利用的文献进行有倾向 性的选择,他认为这是史学家不可避免的事情。

后来他又换了一种心情,这种心情显然延续了很 长时间,使他花费精力写了好几本所谓历史著作。他 发现,不完全地依赖历史,根本无法谈论群体行为 (或 人类任何其他类型的行为)。1912 年,当勒庞发表(法 国大革命和革命心理学)(In ieVOIUhonfhacaise et lamphafogie des 1?evt)lution)时,他只是改变 了自己的做法,却没有改变看法,即写出真实的历史 是一种荒谬的要求。

就像同矛盾心理做斗争的大多数人一样,勒庞也 提出了一种妥协的理论。这使他既可以和历史生活在 一起,又能够否认与它同居的事实。这个合理化的理 论迷人而简单:不错,“关于那些在人类历史上发挥过 重大作用的伟大人物的生平,如赫拉克利特、释迎牟 尼或穆罕默德,我们拥有一句真实的记录吗?”勒庞 又说,这些人的“真实生平对我们无关紧要。我们想 要知道的,是我们的伟人在大众神话中呈现出什么形 象。打动群体心灵的是神话中的英雄,而不是一时的 真实英雄。”(见第四卷第 2 章第 2 节)对于这种好像 在真正的历史与作为有效神话的历史之间取得妥协的 做法,我们可以提出质疑,但是,对于勒庞在这种看 待历史的矛盾心情中摇摆于两种对立倾向之间的困 境,我们却必须给予同情。他触及到了一个后来得到 更严格更令人信服的阐述的观点:在决定人们的历史 地位上起着更大作用的,不是他们的“真实”面目, 而是后人对他们的认识和感受。在这两者之间,在真 实性(在创作者本人看来也许完美无缺)与表象之间, 不必完全吻合,虽然有时能够吻合。在同自己这种对 待历史的复杂感情的搏斗中,勒庞使自己接近于一个 可以称为托马斯定理(这个名称来自对世纪美国社会 学大师托马斯)的观点: “假如人们把条件定义为真, 则根据其结果它们即为真。”他接近于得出一个后来人 们才知道的见解,即人的“公开形象”以及该形象在 影响接受它的“群体’方面所起的作用。勒庞对自己 对待历史的矛盾态度极力要想出一个究竟,这使他几 乎――虽然稍欠火候――得出一种正确的见解:作为 神话的历史在形成后来作为社会现实的历史上发挥的 作用。

勒庞虽然展现出他的全部智力(这一点不容忽 视),比较而言他还是没能取得对那些学者的胜利,他 们以人尽皆知的含糊其辞的最终分析为据,否认历史 为发现人类社会生活中的一致性因素提供了基本材 料。勒庞像他的许多同代人一样,可悲的是,也像他 的许多后来者一样,认为历史是一种表象,而历史文 献所记录的是一些独一无二的事件。如果严格地说就 是如此,如果历史材料不能为用一种让人觉得似是而 非的很不明确的语言,探寻人类行为发展及其社会制 度和社会结构发展中的相同因素提供充分的基础,那 么勒庞确实是在浪费他本人和我们的时间。对于这种 粗糙的错误观点,也只有那些享受着不劳而获的先人 遗产的人才能瞧不起它:这不过是事后的聪明。就在 (乌合之众)出版 6 年后,杰出的德国哲学家李凯尔 特和文德尔班仍在解释为何历史只能得出特殊的描 述,它们不同于能够在物理学和生物学中发现的相同 因素。只是到了后来,才有人否认在研究普遍规律的, 或概括性的学科与研究独特,或称单独的现象的学科 之间所做的错误划分,例如,柏拉图的观点: “‘历史 绝不会重复’与相应的历史在某些方面――我们可以 称之为主要的方面――‘总是重复’,是同样正确的。” 幸运的是,勒庞在实践中继续否认他从原则上给 予肯定的观点。他利用历史,通过从无疑具有独特性 的具体历史事件中,抽象出某些在一定程度上重复出 现的方面,以此找出人类行为中假定的相同因素。不 过在指出这一点时,我们切不可对勒庞有失公正,把 他实际上没有表现出来的先见之明归在他的名下。读 一下此书便可知道,勒庞显然并不具备方法论的头脑。

他的著作从来不为系统搜集证据所累,以便使自己的 思想能够经受住公正的(即没有偏见的)检验。他所 采用的方法,是社会哲学家、社会心理学家和社会观 察家的方法,不但他那个时代十分流行,我们这个时 代也远没有消失:把历史上的奇闻逸事用作思想资源, 误以为这种资源多少能够证明由此得出的解释的真实 性的方法。他的方法固然有缺陷,但是正如我们所见, 他的某些观点却是正确的。它仍然有些粗糙,有待后 来的社会科学家再付出大量平凡无奇的艰苦工作,他 们不想从一个观念高峰跳向另一个观念高峰,他们在 认为自己已准备好攀登之前,先要长途跋涉于方法论 研究的峡谷之中。

思想的传播,如果作者没有提供一个良好的基础, 使人可以对正确成分和胡言乱语进行鉴别,便很易于 变成勒庞思想的传播。区分错误思想和创造性思想的 标准,在社会思想的领域和其他领域一样,当然就是 看那些能够站住脚的、大体(但不肯定)正确的思想 占了多大比例。就此而言勒庞似乎取得了相当高的打 击率,这也可以解释此书为何有持久的影响。有时, 正像弗洛伊德所暗示的那样,他的打击不着边际,而 他却自以为赢了比赛。不过在社会哲学家的竞赛中, 他的确不时得分,并能在关键时刻来上一个全垒打。

把勒庞同时说成是一项知识竞技中的英雄和一位 社会学先知,也许会铸成新的错误:混乱的形象化比 喻和迷恋时代错置的行为(棒球毕竟不是勒庞那个世 界的一部分)。不过这个混乱的形象是可以捍卫的。勒 庞接触到一系列棘手的问题,对于其中的每个问题他 都想一试身手,最后他做出了一系列社会学断言,使 他的后继者能够在这些难题上做得比勒庞本人更好。

此外,在勒庞的后继者中间,一些研究人类群体 行为的人,也曾独立采用过这个有关体育和科学的不 雅的比喻。社会学家拉扎斯菲尔德和社会哲学家奥尔 特加一加塞特都曾分别这样做过,对于对手类似的犯 规表现,他们都是完全无辜的。拉扎斯菲尔德在(社 会研究的语言》一书中认为,奥林匹克运动上竞赛记 录的不断提高,其原因并不是人类竞技能力发生了达 尔文主义或拉马克主义意义上的进化,而是因为对这 种能力的训练在过去不断地有所改进。因此,每一代 人都可以看到一些人的表现有了改进,但他们的能力 并不比自己的前辈更好。在(群众的反叛》(The ReVol Of Masses)――一本通过学习勒庞而改进了勒庞的 书――中,奥尔特加对体育记录的不断提高提出了同 样的看法,并且指出科学中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在人类文化的所有领域,大概除了艺术和道德之 外,现实很符合这种一度过时的“进步”观,按其严 格的定义,它是指不断积累的知识以及有益的思想与 行为能力的提高。因此可以说,勒庞《乌合之众》中 的观点,一直被另一些头脑所改进,他们的能力未必 高于勒庞,有时甚至还不如他,而是得益于后来者的 地位。

在有些读者看来,勒庞的思想颇有先见之明。当 他如先知般写道“我们就要进入的时代,千真万确将 是一个群体的时代”时,他所谓群众进入了历史,是 指他们过去几乎不起任何作用的意见已开始发挥作 用,后来具有不同意识形态的作家,如科拉蒂尼、奥 尔特加一加塞特、纽曼、弗洛姆和阿伦特,都曾对这 一观点做出更深入的阐述。

勒庞另一项颇有道理的预见是,他把群体中人描 述为日益被大众文化所湮没,这种文化把平庸低俗当 做最有价值的东西。在他的笔下,与过去的社会相比, (勒庞认为)群众人更易于接受自己周围的人的判断 和爱好,他这一观点不可能不让人想到今天人们对所 谓当代人失去自我判断能力的关切。

社会学家帕克和伯吉斯承认,勒庞预见到了我们 这个群众运动的时代,并且描述了这些运动的若干特 点,其方法已被这方面的社会学研究所继承并做了重 要的发展。

勒庞有先见之明的最后一个例子是,他认识到群 体的日益重要性,这是一群缺乏组织的人,他们关注 着同样的社会热点,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与同处一地、 有组织的群体一样的心理行为。勒庞当然不能预见到 广播电视这类影响巨大的新大众媒体(他毕竟不是真 正的先知),不过他确实注意到了编报纸的人对群众意 见的影响,他们先是迎合群众的感情,然后把这些感 情引入特定的行为渠道。

用恰当的行话说,所有这些“见识”都表明,一 种观点,如果它指出了人类社会行为中一再出现的某 些方面,那么即使它十分粗糙,也能够把握未来事件 的某些方面。这并非因为像一些人认为的那样,勒庞 是个先知。先知是指那些自称能够预测具体事件的人, 即使做不到万无一失,也能预见到许多细节。如果他 是个出色的先知,他能够说这些事件会在何时何地发 生。他能够对其细节做准确的描述。相反,研究社会、 分析其运行要素的人,社会学的研究者,不适合承担 这项艰巨的任务。他不是先知,虽然他经常被人错误 地当做先知,或让人得出一种判断,以为他自称先知。

他的任务仅仅是――这已相当困难――尽自己的最 大努力找出某些条件,在这些条件下,我们可以合理 地期待会出现某些社会行为和社会变化。当他遇到身 边的一个具体问题时,他只会谨慎地偶尔预测一下未 来事件中有限的某些特定方面。

社会科学家只偶尔做出预测,不仅是因为他比社 会先知更没有把握(后者的一大优势是,他有着接触 未来历史的私人渠道,这种知识很少有人具备,或根 本就没有人具备)。不但已成为常规的谨慎态度和不确 定性,使社会科学家只偶尔做出预测,例如关于人口 大量增加所造成的后果的预测,而且因为,当他有时 打算说明在特定条件下可以合理地期待发生什么时, 他往往并不能说明这些预测性结果不可缺少的条件会 在什么时候出现或能否出现。

社会科学家所做的预测,同与他貌合神离的先知 相比,在另一个方面也有所不同。他希望从自己的失 败中学习。假如社会科学家有理由认为应当发生的预 期后果没有出现,如果研究表明,假定的条件事实上 已经出现但没有发生预期的结果,他会坐下来重新评 价自己的证据,彻底反省自己的思想,就像有人对他 发出指示一样。先知对自己落空的预言会更加关爱, 他不会丢弃这种预言,也不会重新整理自己关于事物 如何发展的认识。相反,他习惯于轻描淡写地对待预 测的结果与实际结果的不一致,使预言避开对立的证 据,得以原封不动地继续存在下去。成功的先知能够 很有效地做到这一点,正如古人所言,他用妇熟的辩 解“保住面子”,使他的信徒往往从看来已经落空的每 一次预言中,只能很快看到自己的先知更为深刻的力 量。

对社会先知和社会科学家的这些简单比较,并不 像看上去那样离题。我的意思是,当今天重读勒庞的 《乌合之众》时,我们中间的一些人会禁不住把他在 1895 年所说的话视为对后来发生的事情的预言。这不 仅仅是个错误,而且显然也对勒庞有害。这等于派给 了勒庞一个先知的角色,一个他偶尔有所向往,但因 为不适合自己而放弃了的角色。根据他的表现,也根 据上个世纪末的流行时尚,他是想成为一名社会科学 家。当然,与较年轻的法国同代人――例如迪尔凯姆, 他开启了社会学思想和社会研究的新纪元――不同, 勒庞从来没有学会如何按部就班地收集和分析社会学 数据,以及用数据来否定自己的观点――如果它们是 错误的话――的方法。社会学研究这个阶段的到来仍 然有待时日(当然,即使现在也只是处在初级阶段)。

勒庞有社会学家的目标,但他并没有学会知识苦行僧 一样的工作方式,而这是使他的研究在方法与推理上 都具有说服力所必需的。他有社会学家的意图,却只 有政论家的成果。

但是,由于他对社会学有着先天的本能,因此如 我们所知,他说了许多很值得一说的话。

勒庞也说了不少不值得一说的话。我们看到,这 本书内容并不平衡,观察的质量不平衡,根据观察做 出的推论也不平衡。它充斥着各种观点,有些正确而 富有成果,有些正确但并未结出果实,还有一些肯定 不正确,但是有助于启发正确的观点。不幸的是,也 有一些既不正确也无成果。我们只能说,勒庞与我们 中间的大多数人一样,没有能力对他所提出的各种观 点的价值做出区分。它们全是他的头脑的产物,因此 他显然对它们一概厚爱有加。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能结出果实的还是寸草木生的,所有这些观点都受到 了其长辈同样的呵护。实际上,他的行为给我们的感 觉,就像寓言中那个乐善好施的儿子。不管他喜欢哪 个知识儿孙,他都会把他带到这本书里来。他喜欢一 些极有害的观点,我们如今已经知道它们根本上错误 的,而且根据勒庞本人的价值观,也是很危险的(我 们很快就会看到这方面的一个例子)。不过即使在这种 情况下,他的良好感觉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也许因为勒庞写的是一本有关群体的社会心理学 著作,而不是他们的一部编年史,因此他的书里包含 着许多与我们这个时代格格不久的内容。

勒庞把各种意识形态形象和信念稀奇古怪地搅和 在一起,这方面的证据在这本小书里随处可见。他是 个忧心忡忡的保守派,对有社会主义倾向的无产阶级 的不断壮大深感忧虑。但是,一再出现的政治保守主 义迹象、对社会主义每个方面的一贯敌视、一种独特 的种族主义幻觉,以及把妇女描述成软弱而沉默、不 善推理也不可理喻的人,她们好冲动,因此极不稳定, 反复无常,缺乏道德,和男人相比完全等而下之,但 这不一定是件坏事――所有这些观点只是该书的外 表,即使把这些意识形态垃圾全都清除掉,对勒庞有 关群众行为的基本认识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尽管它 们尚不完善。

我们只来考虑一个这样的意识形态观点,勒庞和 当时的许多人都持有这种观点,即他所说的“种族这 个基本概念”是“决定着我们命运的神秘主因”(见第 3 卷第 4 章)。但是,这种观点如其所示,不过是上世 纪中叶戈宾诺所创立的那种种族主义,它是经久不衰 的种族中心主义的基础,为剥夺“劣等种族”提供了 理由。在勒庞看来,“种族”是个不易理解的概念,它 大体上相当于“民族性格的构成”。例如,当勒庞提到 “西班牙种族的遗传本能”时,或当他偶尔谈到所有 地方的群体都有“女人气”,但他发现“拉丁民族女人 气最重”时,我们便可以理解到这一点。“种族”是个 定义不严格的标签,可以把它贴在各国人民和民族身 上,它反映着勒庞对人类学的无知,并不说明他有种 族中心主义的坏心肠。

一本广为流行的书;对勒庞的时代和我们的时代 一再表现出实际意义;绝对谈不上完全创新,严格地 说也不正确;与作者的任何求知行为相比,表现最佳 时也只能算较好,最差时也不算很精;字里行间与字 面上有着同样多的意义;眼光时而偏于一隅时而放眼 全球;既有预见又观念落后;在实践中有效地利用着 历史,又从原则上否认它的真实性和有效性;从当时 表现出人类行为共同特点的重要的事件中概括出了一 些这样的特点;还有一些并不影响其本质的乌七八糟 的意识形态怪论――这就是勒庞的《乌合之众 ,一 本仍然值得一读的书。

作者前言 以下研究是要对各种群体的特征做一说明。

遗传赋予每个种族中的每个人以某些共同特征, 这些特征加在一起,便构成了这个种族的气质。不过, 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人为了行动的目的而聚集成一 个群体时,仅仅从他们聚在一起这个事实,我们就可 以观察到,除了原有的种族特征之外,他们还表现出 一些新的心理特征,这些特征有时与种族特征颇为不 同。

在各民族的生活中,有组织的群体历来起着重要 的作用,然而这种作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要。群 体的无意识行为代替了个人的有意识行为,是目前这 个时代的主要特征之一。

对于群体所引起的困难问题,我以纯科学的方式 进行了考察。这就是说,我的努力只有方法上的考虑, 不受各种意见、理论和教条的影响。我相信,这是发 现少许真理的推一办法,当这里所讨论的是个众说纷 法的话题时,情况尤其如此。致力于澄清一种现象的 科学家,他对于自己的澄清会伤害到什么人的利益, 是不会有所考虑的。杰出的思想家阿尔维耶拉先生在 最近一本著作中说,不属于任何当代学派的他,不时 发现自己和所有这些派别的各种结论相左。我希望这 部新著也堪当此论。属于某个学派,必然会相信它的 偏见和先入为主的意见。

不过我还是要向读者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会发现 我从自己的研究中得出一些他乍一看难以接受的结 论。例如,为什么我在指出包括杰出人士的团体在内 的群体精神的极端低劣之后,还是断定,尽管有这种 低劣性,干涉他们的组织仍然是危险的呢? 其原因是,对历史事实最细致的观察,无一例外 地向我证实,社会组织就像一切生命有机体一样复杂, 我们还不具备强迫它们在突然之间发生深刻变革的智 力。大自然有时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却从来不是以 我们的方式,这说明对一个民族有致命危险的,莫过 于它热衷于重大的变革,无论这些变革从理论上说多 么出色。如果它能够使民族气质即刻出现变化,才能 说它是有用的。然而只有时间具备这样的力量。人们 受各种思想、感情和习惯所左右――这是我们的本性 使然。各种制度和法律是我们性格的外在表现,反映 着它的需要。作为其产物的各种制度和法律,是不能 改变这种性格的。

研究社会现象,与研究产生这些现象的民族是分 不开的。从哲学观点看,这些现象可能有绝对价值, 实际上它们只有相对价值。

因此,在研究一种社会现象时,必须分清先后, 从两个不同的方面对它加以考虑。这样就会看到,纯 粹理性的教诲经常同实践理性的教诲相反。这种划分 几乎适用于任何材料,甚至自然科学的材料也不例外。

从绝对真理的观点看,一个立方体或一个圆,都是由 一定的公式做了严格定义的不变的几何形状。但是从 印象的角度看,这些几何图形在我们眼里却会表现出 十分不同的形状。从透视的角度看,立方体可以变成 椎形的或方形的,圆可以变成椭圆或直线。但是,考 虑这些虚幻的形状,远比考虑它们的真正形状更重要, 因为它们,也只有它们,是我们所看到并能够用照相 或绘画加以再现的形状。有时不真实的东西比真实的 东西包含着更多的真理。按照事物准确的几何形状来 呈现它们,有可能是在歪曲自然,使它变得不可辨认。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世界上的居民只能复制或翻 拍物体,但无法接触它们,他们是很难对物体形态形 成正确看法的。进一步说,如果有关这种形态的知识 只有少数有学问的人才能掌握,它也就没有多少意义 了。

研究社会现象的哲学家应当时刻牢记,这些现象 除了有理论价值外,还有实践价值,只有这后一种价 值与文明的进化有关,只有它才是重要的。认识到这 个事实,在考虑最初逻辑迫使他接受的结论时,他就 会采取非常谨慎的态度。

还有一个原因使他采取类似的保留态度。社会事 实如此复杂,根本不可能全盘掌握或预见到它们的相 互影响带来的后果。此外,在可见的事实背后,有时 似乎还隐蔽着成百上千种看不见的原因。可见的社会 现象可能是某种巨大的无意识机制的结果,而这一机 制通常超出了我们的分析范围。能够感觉到的现象可 以喻为波浪,它不过是海洋深处我们一无所知的湍流 的表象。就群体的大多数行为而言,它在精神上表现 出一种独特的低劣性,在另一些行为中,它好像又受 着某种神秘力量的左右,古人称它为命运、自然或天 意,我们称之为幽灵的声音。我们虽然不了解它的本 质,却不能忽视它的威力。在民族的内心深处,有时 仿佛有一种持久的力量在支配着他们。例如,还有什 么东西能比语言更复杂、更有逻辑、更神奇呢?但是, 这个组织程度令人赞叹的产物,如果不是来自群体无 意识的禀赋,还能来自什么地方?最博学的学者,最 有威望的语法学家,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指出支配着 语言的那些规律,他们绝不可能创造这种规律。甚至 伟人的思想,我们敢于断言那完全是他们头脑的产物 吗?毫无疑问,这些思想是由独立的头脑创造出来的, 然而,难道不是群体的禀赋提供了千百万颗沙粒,形 成了它们生长的土壤吗? 群体无疑总是无意识的,但也许就在这种无意识 中间,隐藏着它力量强大的秘密。在自然界,完全受 本能支配的生物做出的一些动作,其神奇的复杂性令 我们惊叹。理性不过是较为晚近的人类才具有的属性, 而且尚未完美到能够向我们揭示无意识的规律,它要 想站稳脚跟,仍然有待来日。无意识在我们的所有行 为中作用巨大,而理性的作用无几。无意识作为一种 仍然不为人知的力量起着作用。

如果我们打算呆在狭小而安全的界限之内,利用 科学来获取知识,不想步入模糊的猜测与无用的假设 的领地,则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仅仅是,留心这些我们 能够接触到的现象,把我们自己限制在对它做些思考。

从这些思考中得出的每个结论肯定都是不成熟的,因 为在这些我们能够明确观察到的现象背后,另有一些 我们只能隐约看到的现象,而在它背后,还有一些我 们一无所知的现象。

导言:群体的时代 提要:目前这个时代的演变/文明的大变革是民族 思想变化的结果/现代人对群体力量的信念/它改变 了欧洲各国的传统政策/民众的崛起是如何发生的,他 们发挥威力的方式/群体力量的必然后果/除了破坏以 外,群体起不到别的作用/衰老的文明解体是群体作用 的结果/对群体心理学的普遍无知/立法者和政治家研 究群体的重要性发生在文明变革之前的大动荡,如罗 马帝国的衰亡和阿拉伯帝国的建立,乍看上去,似乎 是由政治变化、外敌入侵或王朝的倾覆决定的。但是 对这些事件做些更为细致的研究,就会发现在它们的 表面原因背后,可以普遍看到人民的思想所发生的深 刻变化。真正的历史大动荡,并不是那些以其宏大而 暴烈的场面让我们吃惊的事情。造成文明洗心革面的 惟一重要的变化,是影响到思想、观念和信仰的变化。

令人难忘的历史事件,不过是人类思想不露痕迹的变 化所造成的可见后果而已。这种重大事件所以如此罕 见,是因为人类这个物种最稳定的因素,莫过于他世 代相传的思维结构。

目前的时代便是这种人类思想正经历转型过程的 关键时期之一。

构成这一转型基础的是两个基本因素。首先是宗 教、政治和社会信仰的毁灭,而我们文明的所有要素, 都根植于这些信仰之中。其次是现代科学和工业的各 种发现,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生存和思想条件。

以往的观念虽已残破不全,却依然有着十分强大 的力量,取而代之的观念仍处于形成的过程之中,现 时代呈现为群龙元首的过渡状态。

这个必然有些混乱的时代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 子,现在还难下断语。在我们这个社会之后,为社会 建立基础的会是一些什么观念?目前我们仍不得而 知。但已经十分清楚的是,不管未来的社会是根据什 么路线加以组织,它都必须考虑到一股新的力量。一 股最终仍会存在下来的现代至高无上的力量,即群体 的力量。在以往视为当然、如今已经衰落或正在衰落 的众多观念的废墟之上,在成功的革命所摧毁的许多 权威资源的废墟之上,这股代之而起的惟一力量,看 来不久注定会同其他力量结合在一起。当我们悠久的 信仰崩塌消亡之时,当古老的社会柱石一根又一根倾 倒之时,群体的势力便成为淮一无可匹敌的力量,而 且它的声势还会不断壮大。我们就要进入的时代,千 真万确将是一个群体的时代。

就在一个世纪之前,欧洲各国的传统政策和君主 之间的对抗,是引起各种事变的主要因素。民众的意 见通常起不了多少作用,或不起任何作用。如今,却 是通常得到政治承认的各种传统、统治者的个人倾向 及其相互对抗不再起作用了。相反,群众的声音已经 取得了优势。

正是这个声音向君主们表明群众的举动,使他们 的言行必须注意那声音的内容。目前,铸就各民族命 运的地方,是在群众的心中,而再也不是在君王们的 国务会议上。

民众的各个阶层进入政治生活,现实地说,就是 他们日益成为一个统治阶层,这是我们这个过渡时期 最引人注目的特点。普选权的实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没有多大影响,因此它不像人们可能认为的那样,是 这种政治权力转移过程的明确特征。群众势力开始不 断壮大,首先是因为某些观念的传播,使它们慢慢地 在人们的头脑中扎根,然后是个人逐渐结为社团,致 力于一些理论观念的实现。正是通过结社,群体掌握 了一些同他们的利益相关的观念――即便这些利益并 不特别正当,却有着十分明确的界限――并终于意识 到了自己的力量。群众现在成立了各种联合会,使一 个又一个政权在它面前俯首称臣。他们还成立了工会, 不顾一切经济规律,试图支配劳动和工资。他们来到 了支配着政府的议会,议员们极为缺乏主动性和独立 性,几乎总是堕落成不过是那些选出他们的委员会的 传声筒。

今天,群众的要求正在变得越来越明确,简直像 是非要把目前存在的整个社会彻底摧毁不可,而所持 的观点与原始共产主义息息相关,但这种共产主义只 有在文明露出曙光之前,才是所有人类的正常状态。

限制工作时间,把矿尝铁路、工厂和土地国有化,平 等分配全部产品,为了广大群众的利益消灭上层阶级 等等――这就是这些要求的内容。

群体不善推理,却急于采取行动。它们目前的组 织赋予它们巨大的力量。我们目睹其诞生的那些教条, 很快也会具有旧式教条的威力,也就是说,不容讨论 的专横武断的力量。群众的神权就要取代国王的神权 了。

那些与我们的中产阶级情投意合的作家,最好地 反映着这些阶级较为偏狭的思想、一成不变的观点、 肤浅的怀疑主义以及表现得有些过分的自私。他们因 为看到这种新势力不断壮大而深感惊恐。为了反抗人 们混乱的头脑,他们向过去被他们嗤之以鼻的教会道 德势力发出了绝望的呼吁。他们向我们谈论科学的破 产,心怀忏悔转向罗马教廷,提醒我们启示性真理的 教诲。这些新的皈依者忘了,现在为时已晚。就算他 们真被神祗所打动,此类措施也不会对那些头脑产生 同样的影响了,因为他们已不大关心使这些最近的宗 教皈依者全神贯注的事情。今天的群众抛弃了他们的 劝说者昨天已经抛弃并予以毁灭的诸神。没有任何力 量,无论是神界的还是人间的,能够迫使河水流回它 的源头。

科学并没有破产,科学从来没有陷进目前这种精 神上的无政府状态,从这种状态中产生的新势力也并 非它所造成。科学为我们许诺的是真理,或至少是我 们的智力能够把握的一些有关各种关系的知识,它从 来没有为我们许诺过和平或幸福。它对我们的感情无 动于衷,对我们的哀怨不闻不问。我们只能设法和科 学生活在一起,因为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恢复被它摧毁 的幻觉。

在所有国家普遍都能看到的各种信号,向我们证 明着群体势力的迅速壮大,它不理睬我们以为它过不 了多久注定停止增长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无论我们 的命运如何,我们必须接受这种势力。一切反对它的 说理,都是徒劳无益的纸上谈兵。群众势力的出现很 可能标志着西方文明的最后一个阶段,它可能倒退到 那些混乱的无政府时期,而这是每一个新社会诞生的 必然前奏。那么,能够阻止这种结果吗? 迄今为止,彻底摧毁一个破败的文明,一直就是 群众最明确的任务。这当然不是只有今天才能找到的 迹象。历史告诉我们,当文明赖以建立的道德因素失 去威力时,它的最终解体总是由无意识的野蛮群体完 成的,他们被不无道理地称为野蛮人。创造和领导着 文明的,历来就是少数知识贵族而不是群体。群体只 有强大的破坏力。他们的规律永远是回到野蛮阶段。

有着复杂的典章制度、从本能状态进入能够未雨 绸缎的理性状态的文明,属于文化的高级阶段。群体 无一例外地证明,仅靠他们自己,所有这些事情是不 可能实现的。由于群体的力量有着纯粹的破坏性,因 而他们的作用就像是加速垂危者或死尸解体的细菌。

当文明的结构摇摇欲坠时,使它倾覆的总是群众。只 有在这个时刻,他们的主要使命才是清晰可辨的,此 时,人多势众的原则似乎成了推一的历史法则。

我们的文明也蕴含着同样的命运吗?这种担心并 非没有根据,但是我们现在还未处在一个能够做出肯 定回答的位置上。

不管情况如何,我们注定要屈从于群体的势力, 这是因为群体的眼光短浅,使得有可能让它守规矩的 所有障碍已经被―一清除。

对于这些正在成为热门话题的群体,我们所知甚 少。专业心理学研究者的生活与它们相距甚远,对它 们视而不见,因此当他们后来把注意力转向这个方向 时,便认为能够进行研究的只有犯罪群体。犯罪群体 无疑是存在的,但我们也会遇到英勇忘我的群体以及 其他各种类型的群体。群体犯罪只是他们一种特殊的 心理表现。不能仅仅通过研究群体犯罪来了解他们的 精神构成,这就像不能用描述个人犯罪来了解个人一 样。

然而,从事实的角度看,世上的一切伟人,一切 宗教和帝国的建立者,一切信仰的使徒和杰出政治家, 甚至再说得平庸二点,一伙人里的小头目、都是不自 觉的心理学家,他们对于群体性格有着出自本能但往 往十分可靠的了解。正是因为对这种性格有正确的了 解,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确立自己的领导地位。拿破 仑对他所治理的国家的群众心理有着非凡的洞察力, 但有时他对属于另一些种族的群体心理,却完全缺乏 了解。正是因为出于这种无知,他征讨西班牙尤其是 俄罗斯,陷入了使自己的力量遭受致命打击的冲突, 这注定会使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归于毁灭。今天,对于 那些不想再统治群体(这正在变成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情),只求不过分受群体支配的政治家,群体心理学的 知识已经成了他们最后的资源。

只有对群体心理有一定的认识,才能理解法律和 制度对他们的作用是多么微不足道,才能理解除了别 人强加于他们的意见,他们是多么没有能力坚持己见。

要想领导他们,不能根据建立在纯粹平等学说上的原 则,而是要去寻找那些能让他们动心的事情、能够诱 惑他们的东西。譬如说,一个打算实行新税制的立法 者,应当选择理论上最公正的方式吗?他才不会这样 做呢。实际上,在群众眼里,也许最不公正的才是最 好的。只有既不十分清楚易懂又显得负担最小的办法, 才最易于被人们所容忍。因此,间接税不管多高,总 是会被群体所接受,因为每天为日常消费品支付一点 税金,不会干扰群体的习惯,从而可以在不知不觉中 进行。

用工资或其他一切收入的比例税制代替这种办 法,即一次性付出一大笔钱,就算这种新税制在理论 上比别的办法带来的负担小十分之九,仍会引起无数 的抗议。造成这种情况的事实是,一笔数目较多、显 得数量很大从而刺激了人们想像力的钱,已经被感觉 不到的零星税金代替了。新税看起来不重,因为它是 一点一点支付的。这种经济手段涉及到目光长远的计 算,而这是群众无法做到的。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人们很容易理解它的适 用性。它也没有逃过拿破仑这位心理学家的眼睛。但 是我们现代的立法者对群体的特点茫然无知,因而没 有能力理解这一点。经验至今没有使他们充分认识到, 人们从来不是按纯粹理性的教导采取行动的。

群体心理学还有许多其他实际用途。掌握了这门 科学,就会对大量的历史和经济现象做出最为真切的 说明,而离了这门学问,它们就会变得完全不可思议。

我将有机会证明,最杰出的现代史学家泰纳,对法国 大革命中的事件也理解得非常不全面,这是因为他从 来没有想过应当研究一下群体的禀性。在研究这个极 为复杂的时代时,他把自然科学家采用的描述方法作 为自己的指南,而自然科学家所研究的现象中几乎不 存在道德因素。然而,构成了历史的真正主脉的,正 是这些因素。

因此,只从实践的角度看,群体心理学就很值得 研究。即使完全是出于好奇,也值得对它加以关注。

破译人们的行为动机,就像确定某种矿物或植物的属 性一样有趣。我们对群体禀性的研究只能算是一种概 括,是对我们的研究的一个简单总结。除了一点建议 性的观点外,对它不必有太多的奢望。别人会为它打 下更完备的基矗今天,我们不过是刚刚触及到一片几 未开垦的处女地的表层而已。

第一卷 群体的一股特征 提要:从心理学角度看群体的构成/大量的个人聚 集在一起并不足以构成一个群体/群体心理的特征/群 体中个人固有的思想感情发生的变化以及他们个性的 消失/群体总是受着无意识因素的支配,大脑活动的 消失和脊髓活动的得失,智力的下降和感情的彻底变 化/这种变化了的感情,既可以比形成群体的个人的感 情更好,也可以比它更糟/群体既易于英勇无畏也易于 犯罪。

从平常的含义上说,“群体”一词是指聚集在一起 的个人,无论他们属于什么民族、职业或性别,也不 管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但是从心理学的角 度看,“群体”一词却有着完全不同的重要含义。在某 些既定的条件下,并且只有在这些条件下,一群人会 表现出一些新的特点,它非常不同于组成这一群体的 个人所具有的特点。聚集成群的人,他们的感情和思 想全都转到同一个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了,形 成了一种集体心理。它无疑是暂时的,然而它确实表 现出了一些非常明确的特点。这些聚集成群的人进入 一种状态,因为没有更好的说法,我姑且把它称为一 个组织化的群体,或换个也许更为可取的说法,一个 心理群体。

它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存在,受群体精神统一律的 支配。

不言自明,一些人偶然发现他们彼此站在一起, 仅仅这个事实,并不能使他们获得一个组织化群体的 特点。一千个偶然聚集在公共场所的人,没有任何明 确的目标,从心理学意义上说,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群 体。要想具备群体的特征,得有某些前提条件起作用, 我们必须对它们的性质加以确定。

自觉的个性的消失,以及感情和思想转向一个不 同的方向,是就要变成组织化群体的人所表现出的首 要特征,但这不一定总是需要一些个人同时出现在一 个地点。有时,在某种狂暴的感情――如因为国家大 事――的影响下,成千上万孤立的个人也会获得一个 心理群体的特征。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偶然事件就足 以使他们闻风而动聚集在一起,从而立刻获得群体行 为特有的属性。有时,五六个人就能构成一个心理群 体,而数千人偶然聚在一起却不会发生这种现象。另 一方面,虽然不可能看到整个民族聚在一起,但在某 些影响的作用下,它也会变成一个群体。

心理群体一旦形成,它就会获得一些暂时的然而 又十分明确的普遍特征。除了这些普遍特征以外,它 还会有另一些附带的特征,其具体表现因组成群体的 人而各有不同,并且它的精神结构也会发生改变。因 此,对心理群体不难进行分类。当我们深入研究这个 问题时就会看到,一个异质性群体(即由不同成分组 成的群体)会表现出一些与同质性群体(即由大体相 同的成分,如宗派、等级或阶层组成的群体)相同的 特征,除了这些共同特征外,它们还具有一些自身的 特点,从而使这两类群体有所区别。

不过在深人研究不同类型的群体之前,我们必须 先考察一下它们的共同特点。我们将像自然科学家一 样从事这项工作,他们总是先来描述一个族系全体成 员的共同特点,然后再着手研究那些使该族系所包含 的种类有所区别的具体特点。

对群体心理不易做出精确的描述,因为它的组织 不仅有种族和构成方式上的不同,而且还因为支配群 体的刺激因素的性质和强度而有所不同。不过,个体 心理学的研究也会遇到同样的困难。一个人终其一生 性格保持不变的事情,只有在小说里才能看到。只有 环境的单一性,才能造成明显的性格单一性。我曾在 其他著作中指出,一切精神结构都包含着各种性格的 可能性,环境的突变就会使这种可能性表现出来。这 解释了法国国民公会中最野蛮的成员为何原来都是些 谦和的公民。在正常环境下,他们会是一些平和的公 证人或善良的官员。风暴过后,他们又恢复了平常的 性格,成为安静而守法的公民。拿破仑在他们中间为 自己找到了最恭顺的臣民。

这里不可能对群体强弱不同的组织程度做全面的 研究,因此我们只专注于那些已经达到完全组织化阶 段的群体。这样我们就会看到群体可以变成什么样子, 而不是它们一成不变的样子。只有在这个发达的组织 化阶段,种族不变的主要特征才会被赋予某些新特点。

这时,集体的全部感情和思想中所显示出来的变化, 就会表现出一个明确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 前面所说的群体精神统一性的心理学规律才开始发生 作用。

在群体的心理特征中,有一些可能与孤立的个人 没有什么不同,而有一些则完全为群体所特有,因此 只能在群体中看到。我们所研究的首先就是这些特征, 以便揭示它们的重要性。

一个心理群体表现出来的最惊人的特点如下:构 成这个群体的个人不管是谁,他们的生活方式、职业、 性格或智力不管相同还是不同,他们变成了一个群体 这个事实,便使他们获得了一种集体心理,这使他们 的感情、思想和行为变得与他们单独一人时的感情、 思想和行为颇为不同。若不是形成了一个群体,有些 闪念或感情在个人身上根本就不会产生,或不可能变 成行动。心理群体是一个由异质成分组成的暂时现象, 当他们结合在一起时,就像因为结合成一种新的存在 而构成一个生命体的细胞一样,会表现出一些特点, 它们与单个细胞所具有的特点大不相同。

与人们在机智的哲学家赫伯特??斯宾塞笔下发现 的观点相反,在形成一个群体的人群中,并不存在构 成因素的总和或它们的平均值。实际表现出来的,是 由于出现了新特点而形成的一种组合,就像某些化学 元素――如碱和酸――反应后形成一种新物质一样, 它所具有的特性十分不同于使它得以形成的那些物 质。

组成一个群体的个人不同于孤立的个人,要想证 明这一点并不困难,然而找出这种不同的原因却不那 么容易。

要想多少了解一些原因,首先必须记住现代心理 学所确认的真理,即无意识现象不但在有机体的生活 中,而且在智力活动中,都发挥着一种完全压倒性的 作用。与精神生活中的无意识因素相比,有意识因素 只起着很小的作用。最细心的分析家和最敏锐的观察 家,充其量也只能找出一点支配他的行为的无意识动 机。我们有意识的行为,是主要受遗传影响而造成的 无意识的深层心理结构的产物。这个深层结构中包含 着世代相传的无数共同特征,它们构成了一个种族先 天的禀性。在我们的行为之可予说明的原因背后,毫 无疑问隐藏着我们没有说明的原因,但是在这些原因 背后,还有另外许多我们自己一无所知的神秘原因。

我们的大多数日常行为,都是我们无法观察的一些隐 蔽动机的结果。

无意识构成了种族的先天禀性,尤其在这个方面, 属于该种族的个人之间是十分相似的,使他们彼此之 间有所不同的,主要是他们性格中那些有意识的方面 ――教育的结果,但更多的是因为独特的遗传条件。

人们在智力上差异最大,但他们却有着非常相似的本 能和情感。

在属于情感领域的每一种事情上――宗教。政治、 道德、爱憎等等,最杰出的人士很少能比凡夫俗子高 明多少。从智力上说,一个伟大的数学家和他的鞋匠 之间可能有天壤之别,但是从性格的角度看,他们可 能差别甚微或根本没有差别。

这些普遍的性格特征,受着我们的无意识因素的 支配,一个种族中的大多数普通人在同等程度上具备 这些特征。我认为,正是这些特征,变成了群体中的 共同属性。在集体心理中,个人的才智被削弱了,从 而他们的个性也被削弱了。异质性被同质性所吞没, 无意识的品质占了上风。

群体一般只有很普通的品质,这一事实解释了它 为何不能完成需要很高智力的工作。涉及普遍利益的 决定,是由杰出人士组成的议会做出的,但是各行各 业的专家并不会比一群蠢人所采纳的决定更高明。实 际上,他们通常只能用每个普通个人与生俱有的平庸 才智,处理手头的工作。群体中累加在一起的只有愚 蠢而不是天生的智慧。如果“整个世界”指的是群体, 那就根本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整个世界要比伏尔泰 更聪明,倒不妨说伏尔泰比整个世界更聪明。

如果群体中的个人只是把他们共同分享的寻常品 质集中在了一起,那么这只会带来明显的平庸,而不 会如我们实际说过的那样,创造出一些新的特点。这 些新特点是如何形成的呢? 这就是我们现在要研究的问题。

有些不同的原因,对这些为群体所独有、孤立的 个人并不具备的特点起着决定的作用。

首先,即使仅从数量上考虑,形成群体的个人也 会感觉到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这使他敢于发泄出自 本能的欲望,而在独自一人时,他是必须对这些欲望 加以限制的。他很难约束自己不产生这样的念头:群 体是个无名氏,因此也不必承担责任。这样一来,总 是约束着个人的责任感便彻底消失了。

第二个原因是传染的现象,也对群体的特点起着 决定的作用,同时还决定着它所接受的倾向。传染虽 然是一种很容易确定其是否存在的现象,却不易解释 清楚。必须把它看做一种催眠方法,下面我们就对此 做一简单的研究。在群体中,每种感情和行动都有传 染性,其程度足以使个人随时准备为集体利益牺牲他 的个人利益。这是一种与他的天性极为对立的倾向, 如果不是成为群体的一员,他很少具备这样的能力。

决定着群体特点的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 因,同孤立的个人所表现出的特点截然相反。我这里 指的是易于接受暗示的表现,它也正是上面所说的相 互传染所造成的结果。

要想理解这种现象,就必须记住最近的一些心理 学发现。今天我们已经知道,通过不同的过程,个人 可以被带人一种完全失去人格意识的状态,他对使自 己失去人格意识的暗示者惟命是从,会做出一些同他 的性格和习惯极为矛盾的举动。最为细致的观察似乎 已经证实,长时间融入群体行动的个人,不久就会发 现――或是因为在群体发挥催眠影响的作用下,或是 由于一些我们无从知道的原因――自己进入一种特殊 状态,它类似于被催眠的人在催眠师的操纵下进入的 迷幻状态。被催眠者的大脑活动被麻痹了,他变成了 自己脊椎神经中受催眠师随意支配的一切无意识活动 的奴隶。有意识的人格消失得无影无踪,意志和辨别 力也不复存在。一切感情和思想都受着催眠师的左右。

大体上说,心理群体中的个人也处在这种状态之 中。他不再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就像受到催眠 的人一样,一些能力遭到了破坏,同时另一些能力却 有可能得到极大的强化。

在某种暗示的影响下,他会因为难以抗拒的冲动 而采取某种行动。群体中的这种冲动,比被催眠者的 冲动更难以抗拒,这是因为暗示对群体中的所有个人 有着同样的作用,相互影响使其力量大增。在群体中, 具备强大的个性、足以抵制那种暗示的个人寥寥无几, 因此根本无法逆流而动。他们充其量只能因不同的暗 示而改弦易辙。例如,正因为如此,有时只消一句悦 耳的言辞或一个被及时唤醒的形象,便可以阻止群体 最血腥的暴行。

现在我们知道了,有意识人格的消失,无意识人 格的得势,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传染作用而转向 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观念转化为行动 的倾向,是组成群体的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主要特点。

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变成了一个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 的玩偶。

进一步说,单单是他变成一个有机群体的成员这 个事实,就能使他在文明的阶梯上倒退好几步。孤立 的他可能是个有教养的个人,但在群体中他却变成了 野蛮人――即一个行为受本能支配的动物。他表现得 身不由己,残暴而狂热,也表现出原始人的热情和英 雄主义,和原始人更为相似的是,他甘心让自己被各 种言辞和形象所打动,而组成群体的人在孤立存在时, 这些言辞和形象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他会情不自 禁地做出同他最显而易见的利益和最熟悉的习惯截然 相反的举动。一个群体中的个人,不过是众多沙粒中 的一颗,可以被风吹到无论什么地方。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人们看到陪审团做出了陪审 员作为个人不会赞成的判决,议会实施着每个议员个 人不可能同意的法律和措施。法国大革命时期,国民 公会的委员们,如果分开来看,都是举止温和的开明 公民。但是当他们结成一个群体时,却毫不犹豫地听 命于最野蛮的提议,把完全清白无辜的人送上断头台, 并且一反自己的利益,放弃他们不可侵犯的权利,在 自己人中间也滥杀无辜。

群体中的个人不但在行动上和他本人有着本质的 差别,甚至在完全失去独立性之前,他的思想和感情 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如此深刻,它可以让 一个守财奴变得挥霍无度,把怀疑论者改造成信徒, 把老实人变成罪犯,把懦夫变成豪杰。在 1789 年 8 月 4 日那个值得纪念的晚上,法国的贵族一时激情澎 湃,毅然 文档加载中...广告还剩秒

大众心理学

大众心理学丛书

【基本信息】

书名: 【大众心理学丛书(全五册)】

作者: 祥贵 三山 烨子 寒心 孤草 编著

出版社: 大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1.09

ISBN: 7-80171-017.018.019.020.021

版次: 1版

印次: 1次

开本: 32开

字数: 1010千字(全五册)

页数: 1392页(全五册)

定价: 90.00 RMB(全五册)

清晰度: 一般

完整性: 无缺页

便利度: 有书签

【简介】

大众心理学丛书 01 崇拜心理学 (祥贵 编著 272页 197千字 18.00元 7-80171-017-7/C 2)

崇拜心理学是人类自我意识的产物,是社会历史发展和人的思维力、想象力、表现力等发展的必然。本书主要探讨了崇拜心理学的根源、发展及基本类型。

大众心理学丛书 02 应酬心理学 (三山 编著 271页 197千字 18.00元 7-80171-021-5/C 5)

应酬,是当今社会的人与人交往的一种沟通艺术,是在生活中处世待人的一种重要的沟通技巧,本书对应酬心理学进行了全面的阐述。

大众心理学丛书 03 爱情心理学 (烨子 编著 267页 192千字 18.00元 7-80171-020-7/C 4)

本书内容有:爱情产生、发展的心理机能及实质;恋爱心理;结婚心理;爱情的心理素质与心理奥秘;爱情挫折心理;爱情的异化心理等。

大众心理学丛书 04 嫉妒心理学 (寒心 编著 286页 207千字 18.00元 7-80171-018-5/C 3)

本书阐述了嫉妒心理概论、嫉妒心理特征、嫉妒心理类型、爱情嫉妒心理、嫉妒心理的防止和治疗以及21世纪人类嫉妒心理展望等内容。

大众心理学丛书 05 逆境心理学 (孤草 编著 296页 217千字 18.00元 7-80171-019-3/B 1)

本书共九章,主要包括:逆境心理和心理反应、逆境与挫折心理、处于逆境后的行为反应、逆境心理防卫机制、逆境心理承受力、性格与逆境心理等。

【目录】

大众心理学丛书 01 崇拜心理学

第一章 崇拜心理概论

第二章 自然崇拜心理

第三章 图腾崇拜心理

第四章 神灵崇拜心理

第五章 对附会以超自然力的人物崇拜心理

第六章 水崇拜心理

第七章 英雄崇拜心理

第八章 偶像崇拜心理

第九章 明星崇拜心理

第十章 金钱崇拜心理

第十一章 崇拜心理的特征及功能

第十二章 21世纪人类崇拜心理展望

大众心理学丛书 02 应酬心理学

第一章 应酬心理概论

第二章 应酬的基本心理特点

第三章 应酬心理效应

第四章 应酬对象心理特征

第五章 应酬心理障碍

第六章 应酬技巧

第七章 不同民族的应酬心理

第八章 人格魅力与应酬心理

第九章 21世纪人类应酬心理展望

大众心理学丛书 03 爱情心理学

第一章 爱情产生、发展的心理机能及实质

第二章 恋爱心理

第三章 结婚心理

第四章 爱情的心理素质与心理奥秘

第五章 爱情心理定律

第六章 爱情挫折心理

第七章 爱情的异化心理

第八章 爱情与人的心理

第九章 爱情审美心理与审美价值

第十章 21世纪人类爱情心理展望

大众心理学丛书 04 嫉妒心理学

第一章 嫉妒心理概论

第二章 嫉妒的成因

第三章 嫉妒心理的表现形式及层次

第四章 嫉妒心理特征

第五章 嫉妒心理类型

第六章 爱情嫉妒心理

第七章 爱情嫉妒的积极性

第八章 嫉妒心理的危害性

第九章 嫉妒心理的防止与治疗

第十章 21世纪人类嫉妒心理展望

大众心理学丛书 05 逆境心理学

第一章 逆境心理概论

第二章 逆境心理和心理反应

第三章 逆境与挫折心理

第四章 处于逆境后的行为反应

第五章 逆境心理防卫机制

第六章 逆境心理承受力

第七章 性格与逆境心理

第八章 逆境心理的调适

第九章 工作逆境心理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