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老板日记】 快活林在哪里

“快活林”老板日记(上) ? ? ? 这部《老板日记》是在我在任时写的,那会儿,我是关上门打了烊流着泪咬着牙写的。日记本上有把小锁子,我总是细心地锁好唯恐谁看见,就这也还不放心,我再用胶纸带封好,写好锁进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的保险柜里。

那时候我想过,只要我还在快活林酒店当老板,或是还想在这地面儿上混,我的这本 ?日记就将永无天日。

如今我已甩袖而去,天不怕,地不怕了。不仅不再当老板,也离开了那块伤心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脊梁的不怕穿西装的,去你娘的,我豁出去了! 7月29 日 ? 星期四 ? 晴间多云 我下岗了,我心里空荡荡的。真有这么一天,下岗像块大石头落在我的头上,把我打懵了。

天塌下来了。

几十年来忙得上厕所都比别人快,每次大便平均时间为52.37秒,计数计到了百分之一秒。上楼梯一步三阶,一层楼只两三步就上去了的人,现在无事可干了。谁都不需要我了。那时候找我的人排着队等我接待,得预约时间,现在我去找人家,人家说下班后吧,这会儿忙,大概是以为我找他不是打麻将就是下棋。

? ?3700人的厂子要下岗1500人。我还有个座右铭:我不下油锅,谁下?几十年来,习惯了吃苦在前,这回能朝后躲吗? 我心里正难受,正在咀嚼失落的滋味,正在被无事可作折磨得想上吊,却接到了我的老同学郑尚力打来的电话,要我去他那里经营餐厅,替他当经理。他哈哈地大笑,他那笑声很能感染人,是那种非常让人开心的大笑,只有心地坦荡的人才会发出那样的笑声:
? “来吧,老哥,到我这里当一回老板,尝一回当“快活林”老板的滋味!过一把老板瘾,怎么样?免得你‘出师未捷身先丧,常使英雄泪满襟’,嗯?” ? ?一语中的!他的话真让我热泪盈眶。我明白了,我不甘心隐退。虽说我是主动下岗的,可这下岗真***不是滋味!那是把杀人的钝刀子。再这么闲下去,我的身上都长出蘑菇,或是黑木耳了。通完电话,我就匆匆忙忙赶到他家,他正在收拾行李。

“陈书记,帮个忙吧!我要去郑州了,在报上看到郑州有位大夫治糖尿病的办法很独特,效果也不错。我这病不能再耽误,得立即动身。我准备在那儿待半年左右,反正郑州有个亲戚,吃、住很方便。这“快活林”餐厅我想来想去只有交给你最稳妥。我的大书记!反正你没事干了,你今天就把“快活林”餐厅接过来,明天一早到职视事,我明天中午12点的火车……” 说着就把一大堆账本钥匙交给了我。于是,我就这么当上了老板,严格地说,是经理。

7月30 日 ? 星期五 ? ? 多云 ? 与郑尚力看过快活林酒店,印象还不错。

这是家三级酒店,所处的地段还可以,虽在城郊却也还繁华,四邻都是大工厂,人烟稠密。

这家酒店店堂面积有200多平方米,一个营业大厅,能放18张桌子,另有6个包间,一个OK卡厅。酒店共有员工25个人,其中炊事员9人,前台5人,(包括收银员),白领4人,包括经理、出纳、包管、采购。会计是兼职的,还有几个小姐,是卡厅的,笑盈盈地瞅着我,挺稀奇的,那目光怪怪的。小姐不算编制,不发工资,挣客人给的小费,小姐们只要有个呼机号就行。

我冲着厅里的大镜子看看我,面色红润,精神烦发,西服笔挺,一条有着南亚风味的领带衬着雪白的衬衣,还风度翩翩呢,我顿时有了自信。看什么?看! 我在厂里是个“将军”,统领好几千人,这会儿当个小排长,老郑连声地说,委屈了,委屈了。“大将军王”一下降就成了“上士”,真是落魄了的年羹尧年大将军了。说得我热泪盈眶。

晚饭后,我一个人琢磨着餐厅的事,老郑刚才的几句话又在我耳边回响:“从现在起你就是老板,“快活林”餐厅的第一把手,再不是原来那个党委书记了,记着!……要有雄心,当个中国的‘阿信’,如何?” 说真的,一个‘中国的阿信’说得我热血沸腾!我像是又听到了冲锋号!我又打起背包上了战场。

“至于给你的待遇,老陈,你自已说吧。咱哥们儿,我的酒店就是你的酒店,别客气!” 我连声说:“帮忙帮忙帮忙帮忙,要什么待遇?我那点儿下岗补贴怎么也能过个小康水平,就免了吧。” 他却一脸的严肃,说:“那不行。亲兄弟明算账!三个方案由你挑:一是拿基本工资,一个月一千两千元由你定。二是基本工资加提成。三是风险共担,每月利润提成,亏损部分赔偿。你看呢?” ? ? 我这人自负,我自个儿挣钱自个儿花,我想,我还不至于赔吧?我说:“提成儿。” ? ? “那好。”老郑目光深沉地看着我,说:“净利润,对半。亏损----” ? ? “也对半!”我抢着说了。

? ? ?他笑笑,边说边打开一瓶“法国红”,倒一杯给我:“你拿什么对半?就拿你那点儿下岗补贴?象征性地赔吧,10%,如何?” ? ? ?我俩一饮而尽,大笑。喝罢,他指着我说:“当心,酒店赔十万,你得赔一万呢!” ? ? ?我笑:“我一年打算在你这儿挣50万呢。” ? ? ?老郑一把抱住我:“50万太少,挣他个100万吧!” ? ? ?今天晚上我俩都喝醉了。他笑过了,哭,对我说,大哥,这半年我赔了20多万,手臭!臭不可闻!我给你相过面,你老兄有福相,‘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呵。你来替替我,换换手气,保准时来运转!你不信,我信!” 7月31 日 ? ? ? 星期六 ? ? ?晴 ? ?今天是我荣任老板的第一天,我提前一个小时来到餐厅,前前后后仔细地察看了一番。厨房里已经开始做上午十五桌婚宴包席(这是原来已经订好的)的准备工作了。

一盘盘精制的凉菜已经做好摆在台面上,多彩多姿,黑是黑,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我细细地一道一道地看,我是见过世面的人,南北大菜,山珍海味,生猛海鲜,满汉全席,什么没见过?反省反省,这也沾了公费吃喝的光,说真的,对此我是痛深恶绝,严加管束的,可想要管得滴水不漏,我没这个本事。话又说回来了,若在任上,仅仅只是吃吃喝喝,仅此而已,那便是很清廉很清廉的清官了。这些菜色香味、造型都还无可挑剔。我心头一阵轻松,这掌勺的一级厨师姜春善(店里大伙都叫他姜葱蒜,倒也好记)那一月3000元的薪俸倒也值。

他是这酒店里头一个重要的人物,店里的水平全看他的手艺了。若在厂里,他就是总工程师。

这姜葱蒜的工资也是天字第一号的,其它师傅的工资一个月不过400~500元,服务员的月薪才240元(管吃住),这姜葱蒜的月薪,一个顶十个了。全体员工的月薪不过9600元,他一个人就占了三分之一,我能不对他挑三拣四吗?我能不心疼这一个月的3000元吗? 可话说透了,这酒店全靠那一个月拿240元的民工支撑着,酒店里用了从农村来的民工13个人,粗活累活笨重活脏活全得靠他们。这些人又听话又乖觉,能吃苦肯出力,好管理。

? 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饮食业和建筑业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活儿又累又脏,每天工作16个小时以上,天亮干到半夜,没有上下班,没有节假日,还得屁股上都得长眼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炒鱿鱼。这钱是少了点儿,这活儿是重了点儿,尽管我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同情,可我能改这规矩吗?不仅是因为这规矩是郑老板定的,全行业都是这样呀。他们到哪里都一样。再说,我能一上任就干这提高成本的蠢事吗? ? ?上午11时,婚礼正式开始,在美妙的《婚礼进行曲》的乐声中,新郎挽起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新娘向前走去,餐厅的气氛一下子推向了高潮。

待到宴席开始,热火朝天的厨房就在锅勺的撞击声中,在滚烫的油的呼啸声中拉开了战场。

我站在姜葱蒜身旁看他操作,这小伙子还真行,炒起菜来就像成龙李连杰,刀枪剑戟南拳北腿样样精通,那铁炒勺在铁炒瓢上敲得啪啪地响,炒瓢里的火苗呼呼地窜。也许他也成心在新老板面前露一手,满头大汗一脸红光,飞快地一盘接一盘地出菜,松鼠鱼栗子鸡,炒虾仁爆腰花,香酥鸡豆瓣鱼,煎炸大排糖醋里肌,……前台的五六名模样儿可人的女服务员,在十五张餐桌间来回穿梭,上菜,撤下空餐具,给客人斟酒、倒茶,我呢,笑容可掬地肃手恭立,看着这一切,像是一个舞台监督。

服务员领班── 这是个一看就让人喜欢的女孩,见她第一面就让我吃惊:老郑从那儿找来这块稀世之珍?一双秋水滟潋的大眼睛,一笑脸上漾出俩酒窝。她的皮肤有点黑,一朵黑牡丹呢!她叫乔可丽,她对我说:
“陈经理,最近咱们的生意一直不好,你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今天的盛况,看来咱们快活林餐厅吉星高照了!” 我看得出来,这女孩嘴好甜,很会来事儿。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这张脸儿眼熟,想了半天我才明白过来,她这张脸有点儿像《北京人在纽约》里的阿春。对,尤其是那双总是微含笑意的燎人的眼睛,还有那很性感的红唇。只是阿春没她那么漂亮的俩酒窝。比阿春透着年轻,稚嫩。

哦,对了,我听老郑说,她结过婚,不到半年丈夫出车祸死了,现在单身独居。老郑临走交待我说,她是这店里的老人手了,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多和她商量。听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俨然半个老板娘了,该不会她跟老郑有一手?若真如此,也是老郑的艳福。

? ?酒足饭饱,客人们开始离去,新郎新娘走到我面前硬要给我敬酒,说是对今天的宴席十分满意,一再致谢。我喝了他们敬的3杯酒,代表餐厅全体员工祝福他们。

? ?客人结过帐,我赶快让会计按46%的毛利率算算这十五桌席的毛收入是多少,急不可待地想品尝胜利的喜悦。

晚上,坐在灯下我细细地算了一笔账:计算的结果是每桌300元,十五桌共4500元,毛利2135元。今天,连同散客、歌厅的收入,共盈利2945元。

但我细算了一笔账,我胜利的喜悦便没剩下了多少。这家酒店每月用电在2000度左右,每度电费1元,每月电费在2000元上下,用水200吨,每吨水费高达2.5元,每月又是500元。房租每月8000元,一年10.8万元,工资每月9600元,再加上各种税收,主要的有:
营业税=营业收入×5% 城建税=营业税×7% 教育附加费=营业税×3% 凭心而论,国家的税收并不算太多,国税皇粮,怎可不缴?这么大的国家,没有税收,何以生存,何言强大?问题是在下面这一块:
营业执照年检费 ? 200元 摊派性报刊 ? ?500元 卫生许可证年检费 ? ?1400元 员工办理健康证 ? ? 1200元 暂住人口暂住证款 ? ?200元/人×16人=3200元 用工管理费 ? ?9000元 (此费市政府已明令取消,但收费单位却照收不误,可恶可恶!)。

订《××公报》每份200元,要求订5份,计1000元。

垃圾清运费 ? ?800元 排污费 ? 600元 税务咨询费 ? 1000元 治安费 ? ?600元 …… 小乔告诉我,陈经理,到底有多少种税费,我也说不清楚,她报花名似的一口气报了快二十种,听得我的头都大了。我只清楚了一件事:这家酒店每月得净赚6万元,营业额得达到15万元才能勉强包住,也就是说,每天得净赚2000元,营业额超过5000元才能不赔。

我的天!这账算得我两眼发黑。我该不是上了《泰坦尼克号》吧? 8月2 日 ? 星期一 ? 阴 ? ?作老板跟不作老板就是不一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我得重新估计形势。

“快活林”酒店地处本市南郊,这儿是个工业区。可眼下工厂都不景气,大批职工下岗,每月仅拿一二百元生活补贴的有十几万人,捉襟见肘,渡日艰难,就凭那每月一二百元怎么潇洒?到餐厅消费的人廖廖无几,餐厅的日子也在艰难地维持着。这点,郑尚力走之前已经给我交代过了。

我对自己的期望值不高,只求平平稳稳地维持下去,保住摊子,待老郑治病回来,完鐾归赵。

8月5 日 ? 星期四 ? ?多云间阴天 ? ?晚9点,小乔急急忙忙跑进我办公室:“陈经理快去看看,前边有六七个客人把小白菜堵到6号包间不让出来……” “怎么回事?”我一惊。

“不知道,我光听见小白在里面喊叫。” “客人是哪儿的?” “穿黑制服的!”她恨恨地说。

我明白了,是办事处那帮管市容的。我顿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碰上这帮无法无天的剌儿头了。门外不是停着几部八面威风的警用三轮摩托吗?我撂下营业日报表急步向6号包间走去。

小白就是那个瓜子脸,眼睛大大的、身材很苗条,长得很像电影里的小白菜的前台小姐,胆子很小,怯怯懦懦,人很老实,根本不会得罪客人,那么,出了什么事儿? 走到6号包间门口,我先在门外听了听,里面乱哄哄的,有个人问:“你再说一遍,给我们上的这道菜,叫什么名子?” 小白怯怯地回答:“麻辣牛鞭!” 另一个又怪声怪气地问:“牛鞭是牛的什么?” 不知道小白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好意思说,咕咕哝哝地答道:“牛……尾巴!” “不对吧?”有人说,“牛尾巴就叫牛尾巴,怎么会叫牛鞭?我问你,母牛也有鞭吗?” 屋里轰堂大笑!有人喊:“说,这是公牛的鞭,还是母牛的鞭?” 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中,众人又开始起哄:
“公牛的鞭长在什么地方?多长多粗?几尺几寸?量没量过?给哥们儿比划比划!” “说,硬不硬,粗不粗?好用不好用?受用不受用?谄活不谄活?……不说就罚酒!” 越说越不像人话,我胸中一股怒火一下子直蹿脑门,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只见一个小青年拽住小白的双手,另一个扳住肩膀,夹住脖子,在她身上乱摸,还有一个拿着一杯白酒给小白灌,小白满脸通红,又哭又叫,一边挣扎一边还求那几个放开她。

“放手!”我一声吼像平地起了一个炸雷,那几个一惊,马上把手放开了。小白捂着嘴跑了出去。我扫了这帮王八旦一眼,发现没有脸儿熟的,看来不是管我们这片的,我顿时胆也大了,气也粗了。

“耍什么流氓?看看你们还是个人吗?你们就这样侮辱人家小姑娘?”我怒不可遏。“你家里有没有姐姐妹妹?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人味?” “你是什么东西?!驴槽里伸出个马嘴来,关你屁事?她是你妈还是你奶?还是你小妈小奶?”有个小子一嘴酒气,一脸横疙瘩肉。攒着拳头直朝我跟前挤,一付街痞无赖样,像要打我。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我操你妈你奶!我操你小妈小奶!”还有人跟着起哄。

血直朝我头上涌!我的拳头顿时也攒紧了。你个王八旦,老子下岗憋得这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出呢。

小乔忙护住我,说:“这是我们经理,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公安××分局的警风警纪监督员。” 我吃了一惊,这女孩儿反应怎么这么快?给我安上了这么一大串头衔才花了一秒钟!可没想到她这一招还真灵,情况立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那帮人登时蔫了,酒像是也醒了,那贼眼睛骨碌骨碌在我身上直溜。

“老板!别那么粗喉咙大嗓门,不就跟她玩玩呗!”其中一个跟我解释,想下台了。

“玩玩?有这样玩玩的吗?!”我长威风了。“要不要我打个电话,把分局治安队叫来,解决一下?” “好啦,好啦──”又一个起来打圆场:“吃吃玩玩,什么大不了的,你的鼻子我的脸,何苦?别拿分局吓唬人,也不看看我是谁?告诉你,天底下的公安是一家子。就凭咱身上这套制服,分局能向着你?派出所小曾是咱的铁哥们儿。算了算了,我没想跟你较真。咱们是你们餐厅的常客,既然老板这么不讲交情,那么以后我们再不来就是了。” “你来不来请便,以后不管在哪儿也得放尊重点!” “算了算了算了,没事了,没事了,”小乔将我拉出包间,转身又对那帮人说,“吃饭吧,吃饭吧。菜都凉了。要不要给你们热热?” 从包间出来,我怒气不息地冲进厨房间,把所有的小伙子都叫到店堂里,一溜排儿站在店门口,看我的眼色行事,看他们敢不敢不付账!我又是将军了。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出来,看看这阵势,悻悻地结过帐走了。

我走进休息室看小白菜,她满脸胀红,流着眼着泪,躺在沙发上直喘气,看样子是被灌了不少白酒。我让巧克力给她喂点茶水,削个梨吃解解酒。我不由得问她:
“你怎么想得出来,给我安了一大堆头衔?这不合适呵,小乔。” “这叫急中生智,陈经理。我能看着你挨打吗?别那么书生气十足!” “这不合适。”我又说。

“有什么不合适?”她不以为然地说,“这是在特定场合的‘紧急避险’,又不存在‘不当得利’,有什么不合适?对这些人,就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兵法还说‘兵不厌诈’呢,对不对?” 我大大地吃惊了,看不出,这女孩还有这么多学问!还懂法律!太难能可贵了。有这样的帮手,是我的福。

“派出所小曾是谁?”我问她,那帮人嘴里提到过这个人。

“是老郑的一位朋友,咱们这地区派出所的干警。这是个‘人物’,往后你就知道了。” 我真想加她的工资,一月拿500元,太委屈她了。我想给她加到800元,这得跟老郑商量一下,尽管我有这个权,也还是商量一下好。还得有个正当理由,别让人家猜疑她,跟老板如何如何,对我无所谓,对人家女孩子声誉不好。

寡妇门前事非多哟。

8月11 日 ? 星期三 ? ?多云间阴天 ? ?几个小青年,从上午十点开始喝酒,直到下午五点才告结束,收银员算过帐,告诉他们费用一共290元。

其中一个流里流气的小白脸走过来喷着满嘴酒气给我说:“老板,就这二百元,多一个也没有。全下岗了,就这二百元还是大家一块儿凑的,你要是嫌少,这二百元也就省了。”一边说,一边醉眼朦胧看着我,一副滚刀肉谁也莫奈我何的架势。

我客客气气地说:“小伙子,二百元太少了,现在生意不好,适当优惠点可以商量,但不能让我们亏得太多。” 这时又一个串脸胡走上前粗野地一挥手:“别罗嗦了,我们哥几个付二百元就是给你面子,别不知趣!” “小伙子,这话怎么说?吃饭付钱,天经地义,什么面子不面子?”我忿然了。

他们根本不理睬我,站起来一窝蜂地就要走,我和几个女服务员左拦右拦也拦不住。这么无赖,这么旁若无人!……猛然想起郑尚力留给我的电话号码里有一个是派出所干警小曾的,于是我连忙打了个传呼。

派出所离我们餐厅不远,干警们真可谓是快速反应部队,三轮摩托车开到餐厅门口时,那几个年青人才刚刚走出餐厅,有的连自己的自行车锁还没打开。干警小曾指着那个小白脸:“黄赖子!我一猜就是你,又吃白食?” 黄赖子一楞,见是穿警服的,立即赔上了笑脸儿:“哪儿呀,曾警官,我这不正要去买单呢!”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他们一个个都打蔫了,小白脸又掏出90元补够了饭钱,讪讪地溜走了。

我谢了谢小曾他们几位干警,我到底见到了被小乔称之为‘人物’的小曾,赶快为他们泡好了茶。小曾自我介绍说他是郑尚力的老朋友,前些天就听说快活林酒店要来个姓陈的经理,今天就算认识了。我自然请他们今后多关照。接着就是抽烟、喝茶、没完没了的闲侃。

我正纳闷他们怎么不回去上班呢?小乔拉了拉我的袖子,悄悄地说:“陈经理,招呼人家吃饭哪!老规矩了。” 噢!我恍然大悟,通知厨房赶快安排。

这一桌饭菜加上啤酒一共吃去240元,除此而外每人还拿了一条红山茶烟。为此我花了三百多元。真叫我哭笑不得,早知如此,不如当初认了那90元! 临走,小曾在我耳边悄悄地说:“陈老板,像你们这样的的店,又兼经营歌厅,这样的特种行业,没我们在地面上庇护,你能在这儿混吗?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他一边说,那双眼睛只管一边在“小白菜”身上溜,问:“你们店里的小姐也‘三陪’吧?”他不等我回答,接着说,“这很正常,现在哪个娱乐城的小姐不‘三陪’?不‘三陪’要这些小姐干什么?谁又到歌厅来干什么?有哪个歌厅不‘三陪’能混下去的?你只管干你的,怎么挣钱怎么干,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支撑这么个摊子不容易哟!” 这话说得我好感动。可我心里也明白他那没说出口的潜台词是什么。他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在索贿。

“你可得当心,把安全设施搞得好点儿,别太大意,晚上把通往包间的门用大铁锁锁上,在里边想干什么干什么。在后面再开个安全门,通到北三道巷。有紧急情况好疏散。千万别出事,要真让别处的警察抓住,我们也不好办。中国没有卖淫罪,可有‘容留妇女卖淫罪’,你可要当心哪!陈经理。” 我有点毛骨悚然,我说,放一万个心,小曾,我们守法经营!绝不会干那种丑事! “是吗?”小曾哈哈大笑,“天底下竟会有不吃腥的猫?我倒想见识见识!” 他走后,我把这事给小乔说了,小乔说,这号爷咱惹不起。他既然开了口,你就赶快花点银子打点打点,要不然,非生出事来不可。我问,得花多少银子?她说,少了拿不出手,五千两吧。

我的天! 这几天,店天天都在亏损,我确实拿不出这笔钱,每天用于买菜的钱都有困难,哪里能一拿就是五千去打点这号爷? 我的牛脾气又犯了,我这里的小姐又不卖淫,我们店又立了制度,不“三陪”,身正不怕影子歪。凭什么惯他这坏毛病,让他敲我的竹杠?我不认他的这个‘卯’! (后来我才知道,我又犯傻了。真让我噬脐勿及!当初我若放聪明点儿,若是听了小乔的话,咬咬牙放一回血,何来这场弥天大祸?) 8月15 日 ? ?星期日 ? ?多云 ?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今天上午2号包间十个客人吃完饭后喝茶、闲聊,其中一个干巴老头约有五十多岁,满脸的甲骨文。他跟我说:
“老板,今天吃多少付你多少钱,一分钱也不会少,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倒想听听他要提什么条件。谁知他竟然提出:“让我把那位服务员小姐亲一下。” 我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老家伙又重复了一遍:
“让我把那位你们店里的那个带班的小姐,你们店里的‘黑牡丹’,亲一下,只亲一下,要不然我不买单。” 我明白了,他说的是小乔。我胸中的那股火腾地又蹿上来了,这个老不要脸的。我努力克制自己,冷静地说:“这不合适吧?酒店没这个规矩。” ? “现在开放了,干嘛还那么死板。”有人说,“看上你们店里的小姐,是看得起你,是赏你的面子,老板。别不识抬举。” “真没见过世面,这事算个啥?” 我忍无可忍,斩钉截铁地答复:
“不行,我们这儿是餐厅,不提供色情服务。……” 老家伙见我面有悻色,竟说:“那好,咱们走人,账记上,等我啥会儿高兴了啥会来清账。” “那不行,我们店不欠账。我们店没这个规矩。”我寸土不让。

干巴老头听到这话就一下子跳起来和我吵开了:“哼,规矩,老子花钱来吃饭倒让你来教训我!没这个规矩你就给我立个规矩!” 我不再说什么,只对门外走廊上的小乔使了眼色,立刻几个厨师提着厨案上的刀,站在了包间门口。一看这阵势,这帮人顿时老实了,劝说那干巴老头离开了餐厅。当然饭钱一个也少不了,全部照付,不然的话看我能饶了他。临出门那个干巴老头还冲着我嚷:
“等着,以后八抬大轿也别想把我抬到你快活林餐厅!” 我心想“快活林”餐厅不稀罕你这条老臊狗,八抬大轿还是早些把你抬到火葬场去吧,省得让你弄脏了我们这块地方! 我在笑,我学会自我保护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已。

晚上坐在灯下算账,我不得心里发毛,我当老板半个多月了,实际上天天在亏损,哪天不亏三五百元,不亏的日子只有三四天,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不行,得想办法。

8月18日 ? ?星期三 ? 阴 ? ?几位客人来吃午饭,服务员忙着招待。客人中有一位三十多岁眼球有点鼓的人似曾相识,一下子想不起来了。问过小乔才记起是街道办事处的一个工作人员。小乔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光有印象他喜欢吃片皮鸭。果然,点菜单拿出来一看,上面就有片皮鸭。

这帮人从上午11点一直吃到下午6点才结束。整整吃了7个小时,结帐的是附近一位搞汽车修理的老板。在付款前,办事处的那位干部对我说:
“今天的片皮鸭做得很不好,一鸭三吃嘛,片皮的那一盘太少,炒鸭丝又炒得咬不动,鸭架汤咸得要命,怎么吃?” 我大概掌握了一个规律,大凡顾客吃完后对某个菜或某几个菜挑剔时,八成是要在结帐上做文章。鸭架汤是不可能作咸的,这个汤根本就不放盐,仅仅是把鸭架回一回锅,怎么可能咸?明摆着找碴儿。

果然,办事处的这位干部在历数了一鸭三吃的种种罪状后,要我把这餐饭菜按五折优惠。这怎么可能?我无法同意,这不是明摆着要我朝进赔?我只答应给他打九折,这位干部脸色难看了,眼球也更突出了,见我始终不买他的打五折的帐,便对汽车修理行的老板说:“我的面子都不看,你全数付给他,一分钱也不要他优惠!”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重返餐厅,要我给他开一张两千元金额的发票。

“两千元?”我惊愕了。他在这儿一共只花了560元,这家伙心真黑,别人请他吃饭,他还要发票回去报销,金额居然两千元! “怎么,不能办?”他瞪了瞪那双被酒精灼红了的金鱼眼。

我知道这家伙不好得罪,但两千元金额的发票委实让我为难了,我解释道:“不大好办,有个上税的问题……” 他脸上顿时变得像个霜打了的茄子:
“告诉你,在咱们这个地区,无论哪家饭店、餐厅、酒楼,我弄个几千元的发票,只使个眼色,在你们‘快活林’就事事行不通?到底能不能办?痛快点!要是不能办,我立马走人。” 我深知惹恼了这号爷餐厅将是后患无穷,于是我说到后面找会计商量一下,心里还是想咬咬牙给他办了算了,惹不起,躲得起! 哪知他咄咄逼人:“我的车已经发动了,没有功夫等你商量,一句话,能不能办?” 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不能办!”三个字脱口而出。

“好──”他压根没想到我竟敢不买他的帐,脸上挤出了一丝恶毒的笑容,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一握说:“我是办事处姓刘的!”扭头恨恨走出餐厅。一付骑驴看唱本的神气。

将客人送出大门的小乔回来告诉我,办事处姓刘的在外面给几个人说,他的几个铁哥们儿都在工商、税务、市容管理、防疫站等部门工作,有次某个饭店的老板不给面子,惹恼了他们,事后这些部门轮番检查、罚款、前前后后罚了七万多元,那个老板到处磕头求人,请客送礼,赔情道歉,最后才算把店保住了云云。

我知道姓刘的这些话是捎给我听的。我豁出去了,你胆敢报复我我就跟你对着干,我告你!别说你是办事处姓刘的,你就是联合国姓刘的又能怎么样?我就不相信这个邪。

可小乔却提醒我:“经理,今天咱们的片皮鸭可能是有点问题。片皮的那盘是少了点,要不要尝尝炒鸭丝和鸭架汤?” 我半信半疑,我尝了尝炒鸭丝,真的有点炒老了,有点咬不动,再一尝鸭架汤,真的有点咸!看来那‘姓刘的’并非空穴来风,是在借题发挥!可我又马上醒悟过来,这种错误绝非老虎打盹,姜葱蒜在给我垫砖头,下绊儿!好你个狗东西,内外夹攻了。我腹背受敌。

姜葱蒜为什么这么干?我问小乔。

小乔脸红了,嚅嗫了一会才恨恨地说:他嫉恨你,他吃的是哪门子的醋!癞蛤蟆一个。他家里有老婆,还打我的主意。我就是想嫁人也论不到他,天底下的男人没死绝! 我明白过来,果真如此! ? ?可我又不能不想:一个“街道办事处姓刘的”算个几品官,就横成这付样子? (在这件事上,我犯了个大错误,“联合国姓刘的”不能把我怎么样,可“办事处姓刘的”却真能把我整得死去活来!) 8月20日 ? ?星期五 ? 晴 ? ?餐厅昨夜被盗,这是今天早上发现的。收银台的三个抽屉全部被撬坏,柜子被撬坏两个,锁大门的一条铁链子都被剪断了。经过清点,看来损失不大,收银台不存放现金,柜子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丢了两盒“三五”牌香烟,厨房丢失一把菜刀。虽然经济损失不大,但我对贼人入室盗窃撬门扭锁犹入无人之境的行径非常义愤。我拿起电话给派出所报了案,接电话的正好是小曾,他说他们很快说来看现场。

? ?就那么几个被撬的抽屉、柜子,小曾和另外三个民警看现场看了两个小时,又是照像,又是辨认脚印,又是测量距离,磨磨蹭蹭到十一点钟,硬是坐下来不走了。我只好又搭上一顿饭。更可气的是小曾一边吃还吩咐另炒了三个热菜,调了两个凉菜,让服务员用一次性饭盒装了,送到他家去,说是他老婆和女儿还没吃饭呢! 我说什么好呢?这些天餐厅一直亏损,我的心像坠了一块铅。我们想了许多办法开源节流,为了一个啤酒瓶子多卖二分钱,宁可多走三里路交到废品收购站,也不给上门来收破烂的。而他们动辄跑来白吃,花天酒地,我受得了吗? 唉,曾赖子呀曾赖子。临走的时候,他又在我耳边悄悄地递话,最近店里不方便?我家住单位的公房要卖了,我一月挣的那几百块钱刚够吃饭。能顾住嘴就不错了,哪里能一掏就是好几万?说罢,挤了挤那对三角眼儿。

我能不心惊肉跳? 8月23日 ? ?星期一 ? 晴 今天我出去买菜,一回来就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小白菜让派出所传去问话了!小乔告诉我这话的时候,脸色煞白,神情紧张,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都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的女孩如此慌张过。

我忙问,什么事? 她说,说有人控告我们店卖淫! 我大怒,放屁!哪有这样的事!是小曾叫去的吗?这王八旦,我告他索贿! 小乔半天不作声,我看到她眼里有泪,我这才感到事情的确很严重。小乔说:“经理,别那么书生气好不好?你说他索贿,你有什么证据?况且来传她的不是小曾,是治安队的。” 我愣了一下,说:“可他说我们酒店卖淫又有什么证据?” “这证据会有的。不是有人控告吗?他们传了小白菜去,就是要落实这件事。小白菜是个好女孩,我们比谁都清楚,可到了派出所,两只手铐一铐,朝暖气管上一吊,他们也不打她,你告不上他刑讯逼供,不出5分钟,别说是卖淫,让她承认她杀了人,她都承认!” 的确如此,此言不妄。一桶冰水从头顶浇到我脚底下! “我去找他们!天底下还有理可讲吗?” “你去找他们?现在他们正在找你呢。只怕你去了就回不来。” 我想起了小曾说过的那句话,“中国没有卖淫罪,可有容留妇女卖淫罪!”他真正要收拾的,不是小白菜,而是我!我不觉打了个寒颤。我愣了半天,问,“那怎么办?” 小乔说:“唯一的办法是赶快提上钱去找小曾。” “得多少钱?” “小曾说他要买房?……至少得两三万。我们现在已经是吃罚酒了。” 我的天!两三万元!我呆呆地说,账上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了。小乔说,我去跟银行商量,借一点,救个急,这个面子他们会给的。大不了拿店作抵押。

下午,小乔从银行借了钱回来,我打了传呼给小曾,小曾居然一叫就到,看来他是在专门等我的传呼。我把他请到包间,递上那厚厚的三垒子人民币,他连推辞都没有推辞一下,便很坦然地收进身上的皮夹克内袋,拍拍胸脯说,放心,这事包在兄弟身上了! 晚上十点钟,小白菜回来了,她倒在小乔怀里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她恸哭,小乔姐,让我死,我不想活了!店里几个女孩一片哭声。

小乔没猜错,小白菜两个手腕上深深的手铐印把什么都诉说了。小白菜承认她卖过9次淫,连嫖客的名字都编了一大串,下一个要抓的就是我,吊销营业执照是小意思。听罢,我一身冷汗。

有件事小曾没想到,我给他钱的时候,我西装内袋里藏了个小收录机。他走后,我偷偷地放了一遍磁带,声音非常清楚。关键的几句话都录上了。你***,别以为老子是软柿子,随你捏!兔子急了也咬人! 可小乔告诉我,这磁带要藏好,千万别丢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要知道,行贿也犯法! 小曾,你等着,有一天你逼得我走投无路,我豁出去跟你拚个鱼死网破!我不是马蜂,是蜜蜂,哪怕剌了你也会让我送命,我也跟你拚! 8月29 日 ? 星期日 ? 阴间多云 生意越来越冷清了,有好几天餐厅门可罗雀。这幅景象让我觉得我就像炭火上的羊肉串儿,随着炭火上的哧哧声和那一股股呛人的蓝烟,越烤油越少,肉越烤越干,就要烤没了。每开一天门就要净赔2000元,三天就是6000元,五天就又是一万元哪! 我觉得我便成了桌子正当中的一道菜,大家都在拿着刀叉在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我的肉!就像在吃烤全羊!这就是我当老板的感觉。“味道糟透了”。“我又被锁在外面了”。

我欲哭无泪! 到今天为止,我刚刚当了一个月老板,这一个月发生了那么多事。晚上,我和小乔坐在灯下核账,这个月营业收入55200元,净赔4800元!再加上给小曾的那三万元,赔进去34800元! 我像吞下去一个秤砣,心里沉甸甸的,压得我快窒息了。就像犯了心绞痛,要多难受有难受!我真说不出那是个什么滋味儿!大概跟上吊时绳子勒在脖子上的味道儿差不多。不信你试试? 小乔看出我心里难受,她说,“经理,今天我请你喝酒。喝点法国红葡萄酒。怎么样,肯尝脸吗?” “为什么?”我低声问。“是安慰我吗?” “你会需要人安慰吗?”她伤感地问,“你是个男人,我还想有个人安慰安慰我呢。……你真没注意到?实话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吗?”我惊讶地问,老实说,我不大信。这女孩乖觉。

“是真的。”她说,“不信,你查查日历,今天是阴历的7月8日。” 我顺手翻翻桌上的台历,真是农历的7月8日,我信了。

我说:“该是我请你才对呀。怎么能让你请我?女士请男士,我多没面子。” 她笑了,说,“什么时候我和你的关系变成了女士和男士的关系?经理。走吧,都9点多了。” 走出闷人的经理室,天上一钩弯月,满天繁星,地上月华如水。我呼吸清冽的晚风,这才发觉这座城市的夜晚如此美丽,我几乎成了这座城市的匆匆过客,太辜负这样的夜色了。走到路边,小乔叫了部出租,对司机说:“去广东梅花酒家!” 我吃了一惊,这是这座古城名气最大的一级酒店。她那点儿工资,够嘬一顿吗? 车飞快地在二环路上开,车虽多却很流畅。我坐在小乔身边,她身上飘着一股馨香宜人的茉莉花的香味,不由得让我想起那首著名的诸葛亮哭周瑜的悼词,“小乔初嫁了……”,我不觉看了她一眼,我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叹息:天香国色,天香国色! 车在“广东梅花”门前停下,下了车,小乔指着门前的停车场让我看:“经理,你看,这里停了多少车!” 能不让我嫉妒?门前那面积不算小的停车场一辆接一辆地停满了车,还有穿制服的保安在指挥停车,它让我想起温州湾或苏州河里泊满的大大小小渔船或舢板,仅看看这里,你就可以知道这家酒店的生意有多么火爆。

小乔说:“经理,你跟我来。”她带我上了天桥。

站在这高高的天桥上,你才能充分地领悟古城之夜的美!我的脚下是这座城市的大动脉,南二环是条彩色的河,千万辆汽车的车灯首尾相衔,在这美丽的月夜组成了一条色彩斑烂的长河,美得让人炫目! “你看!”小乔对我说,“这条南二环是古城饮食业的金腰带,这里不是古城的闹市区,人流并不多,甚至不及城里的一条小巷。可一到夜晚这里就车水马龙人流如潮,这条城外的路上集中了古城多达一百多家的最豪华最高档的一级酒店,从东朝西数,你看,那一溜排是‘帝苑’,‘海中霸’,‘小贝壳’,‘福满楼’,‘吉祥渔村’,‘古堡酒家’,这一溜排是‘江南水谢’,‘丽都’,‘秀水’,‘百千惠’,‘傣家村’,‘醉八仙’……,” 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丫头带我来这里是让我进行市场调查的!好聪明的小乔!我不认识她了。她这是在为我作饮食市场导游。

? “你随便到这里任何一家酒家去看看,无须进门你就能知道生意的火爆,哪一家门前不是车满为患?家家酒楼都得预先订座,个个包间不空。你再看看菜单上的菜价,真让我们店无地自容!只要你点海味,哪一桌能下了一千?一个几斤重的大龙虾,活甲鱼,大河蟹,迟来一步就无货,……在这里,哪里有一点经济疲软、市场萧条的影子?我们国家每年要在这里吃掉一千亿!” 我默然,她说的对。她说的都是事实,无可争辩的事实。

“可你知道条街道是怎么兴旺起来的吗?” “嗯?你说。” “是一场残酷的商战造就了这条街。五年前,‘广东梅花’到这里寻求发展,看中了这条尚在修建中的南二环,那时这条路尚未打通,十分冷清,而且如此选址是犯商家大忌的,这条路虽宽,过往的车多,行人却少,而且留不住客。就像有河却没有码头,有火车没有站一样。应当说,它不占地利,先输一招。但显然这家酒店老板,对古城的一级酒店作了深入细致的分析调查,弄清了每一家的优势和劣势,并制定了自已的对策。那时候,古城几家高档酒楼扳着指头就能数过来,这些酒楼普遍都存在菜肴制作粗放,价格又偏高,服务低劣的毛病。根据这个现状,它制定了自已的发展战略。到这里来吃饭的客人会明显地发现,这里的菜肴制作精美,价钱又低一个档次,服务让人舒心。于是,天平立刻倾斜了。包装精美的‘广东梅花’迅速走俏,声誉日隆,并且蜂涌而至的“东施”都集中到了这条街,于是地理位置上的劣势变成了优势,天时、地利、人和尽收囊中!” 顿时将军的感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彷佛我不再是败军之将。

“我带你到这儿来,是因为在你看来视为禁区的地方,却恰恰是饮食业最繁荣的地方,是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地方。我自已暗自算过,这里的酒店,不算白天,仅每晚的收入都在3到5万元以上,也就是说,每月的收入都在百万元以上,稍好一点的,月收入就到二百万元了。对此,你有怀疑吗?经理。” 百万以上!我又吃惊又嫉妒又兴奋,她说得我热血沸腾。

“可我们能做到吗?我们能迁址到南二环这餐饮业的黄金地段来吗?我们能租得起每年租金超过百万元的房子吗?我们花得起百万投资来装修大厅和包间吗?都不可能。我今天带你到这里来,不过向你展示一下高档酒店的风采。现在我们再进城去,看看低档餐饮业市场,你有没有兴趣?” 我跟着她,又到了东新街小吃城。这里又是一番景象,这是城里最大的小吃街,十里长街上,一字排开上千家各种各样的地方风味的各色小吃,这里的景象岂是“热闹”两个字所能概括得了的! 这是条步行街,还离这条街老远,就能闻到飘溢的香气,感觉到喧闹的人气,随着那四溢的香气扩散开来的歌声琴声吆喝声。一走到街口,你满眼都是攒动的人头,真是人如潮涌,摩肩擦踵,呵气成云! 小乔说:“经理,这个市场每天接纳的食客在十万人次以上,如果按每人次消费十元计,其每天的营业额在百万以上,也就是说,月收入在三千万元以上,每年超过三到四个亿。这里的小吃摊点我作过调查,各摊点收入相差悬殊,每天的营业额好一点的在1500元左右,还有上两千元的,经营差一点的也在六七百元,即便如此,最差的摊点其每月的毛收入也在两万元以上。可这里的各种费用低得不可比,其经营成本也非常的低。感觉如何?经理。” 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转,这笔账好算,我的“快活林”还不如这路边的一个小吃摊!它每月至少赚一两万,可我的“快活林”在赔钱。这里最大的店铺还不如我的一个包间大,可这里一间经营的好的排挡,营业额可以超过我的“快活林”。

走着走着,小乔的手臂挽了我的手臂,我的心里觉得那么快乐,我甚至忘记了压在我心头的那块石头。我甚至在问:我是周瑜还是孙坚,有如此艳福? 她说:“经理,我请你吃云南‘过桥米线’,怎么样?我知到这里有家店,味道作得特别好,卫生也让人放心。” 夜已深了,我肚子也有点饿了,我便跟她走进一家在这夜市上少有的装修得很典雅的小餐馆,店里十来张桌子居然张张不空。

小乔说:“你看,这家店是不是有点‘店不在大,花不在多,山不在高’的味道儿?从这家店的构思和设计上,是不是也会对你有点启发?” 我随时随地都有这种感觉:我小瞧了这女孩,她当这酒店领班,委屈她了。我像刚到纽约的王启明,她真像阿春。我像个孩子,处处得听她的。

这“过桥米线”确实不错,门外摊点上卖2块钱一碗,可这店里卖10元15元20元,人们却宁愿吃贵的,这消费心理研究的多么透彻! 回到店里,已是凌晨一点,她跟我说:“经理,晚安。”却又问我,“想不想你的妻子?她一定很想你。”说罢,那么可爱地一笑。

这一夜,我没睡好,眼前都是她美丽的笑靥,让我神魂颠倒的那对迷人的酒窝。天哪,爱和被爱都是那么幸福! 我的妻子?我有妻子吗?她有丈夫吗?她还记得世界上有我这个男人存在吗?她离开我已经三年多了,她现在在深圳还是在珠海,是在北京还是在上海?我弄不清。也不想知道。她身边有男人吗?我同样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她发了财,不再需要我。正好,无需我再操心她了。她是睹气离开我的,这女人刚强,可刚强并不是女人的优点。至于离婚,我俩似乎都懒得离婚。那事太费神。就这么着吧。除非我俩都感到得让对方空出这个位置的时候。

我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需要女人的爱。需要有个女人爱我,需要有个女人让我神魂颠倒。

9月1日 ? 星期二 ? 晴 ? 看来,把饭店经营的亏损推诿给经济的萧条和工人下岗,是一种自慰。

事实上,只要经营得方,无论是高档酒店还是街头的排挡,都有自已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小乔给我上了一课。我在想,我们的饭店高不成低不就,悬在半空里。向上,提供不了贵族消费,向下,工薪们望而却步,这才是病根所在。我想,我们得认真研究我们的生存环境,针对我们的服务对象,制定出新的营销策略。得痛下决心,大刀阔斧地改! 为了这个,我和小乔又去了市中心的几家大型小吃城进行调研。看看小吃城家家生意火爆,宾客如云,我又有了勇气。我坐在小吃城的餐桌边悄悄地算了一笔账,小吃城的收入绝不比经营川粤大菜的高档酒店差。

我重新研究我们的环境,这里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工人,怎么能不顾这样一个几十万人的庞大的消费群体? ? 我和厨师们多次研究,准备推出一批风味小吃以适应工薪阶层的消费,也盼望这新的品种能成为餐厅兴奋点、热点、新的经济增长点。

第一批推出的有:炒凉粉,一窝丝,芝麻酱凉皮,笼笼肉,灌汤包子,三鲜蒸饺,羊肉饼,柿子饼,大肉锅贴,三鲜蒸饺,水盆大肉,葫芦头,过桥米线,粉汤羊血,排骨面,雪菜肉丝面,歧山稍子面,成都担担面,三鲜面,菠菜面……一共二十多种。我想先作一下试探,如果情况确实不错,我准备彻底改造“快活林”,也变成一家专门经营小吃的小吃城,再推出第二批二十种小吃。

我算过一笔账,若是一个人到这里消费,五块十块就能吃饱吃好,若是一家人到这里吃饭,二三十元,甚至十几元就能吃饱吃好。如果与店外的一溜一排的小吃摊点相比,我这里的经营优势十分明显,我有优雅的就餐环境,卫生条件有保证,不怕招不来顾客。

店里停了三天业,改造炉灶,重新布局柜台设施,购置式样新潮的各种西式餐具,为此我又支出了二万七千多元,在那要命的亏损的数字上又增加了一大笔,朝出支出这笔钱的时候,我的手能不发抖? 我要旧店换新貌,我要一开门就打响! 并非谁都赞成我的新政,姜葱蒜就一百个不赞成,我看得出,他准备看我的笑话。可他的徒弟楚小东却态度积极地支持我变革,我看得出来,这小伙子一心想挑大粱,这并非坏事,不想当将军的不是好士兵。另外,我需要这个人,用他牵制姜葱蒜。

再有就是小乔,我的红粉知已了。红粉知已,用词不当吧?可那姜葱蒜看我俩的目光,就有点怪怪的。

不知怎么的,我居然有一种大战在即的感觉。那种将军的感觉又在我身上复苏……。像什么?像在桑拿房洗桑拿,大汗淋漓,痛快无比。

? ? ? ? ? ? ? ? ? 9月4日 ?星期五 ? ?阴间多云 小吃城开业,果然不同凡响! 平日空荡荡的营业厅很快便张张桌子不空,那让人心如死灰的既尴尬又绝望的冷清一扫而去,店堂里香气四溢热气蒸腾好不热闹。

晚上,我急不可耐地坐在灯下结账,今天的营业额达到8600元,毛利4000元,净赢利2870元。是我任经理以来日收入最高的一天,虽说比我预期要低,但已经让我喜不自禁了,无论如何,我己经有望走出亏损的阴影,我的眼里有希望有光明了。

今天,我正式告诉小乔,她的工资从500元增加到800元,可我没想到的是她很严肃地拒绝了,并且提醒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宣布这件事,否则她就辞职。我大惑不解。她说,店里还没有扭亏,您急什么?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

她说得对。怎么她总是比我想的深远? 明天就是双休日,营业额肯定还会上升。

9月5日 ? 星期六 ? ?晴 今天果然热闹! 平常店里来的客人不超过百人,现在至少在七八百人以上,虽说消费的金额都不大,但若是乘以十,那还是今非昔比。小乔说,地球上最大的动物是鲸鱼,可鲸鱼只吃小鱼小虾。这哲理好深刻! 照照镜子,我发觉我满面红光,精神焕发,喜形于色,连说话都底气足了,响亮得多了。小乔在我耳边说:“经理,你满面春风,好年轻呀。”这话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她可真会说话,句句都说得让你喜欢。我忽然觉得我像个小孩子,常需要人哄。

今天还出了点事,当我让人把我们精心制作的风味小吃的牌子,刚放到餐厅门口,就招来了市容管理人员,说是广告牌未经许可乱摆放,罚款1千元! 我真不明白什么叫乱摆乱放,我是放在我们店门口呀,有什么错吗?放一块牌都得审批?可跟他有理可讲吗?我们赶快把牌子收了进来,向市容管理人员又说好话又倒茶又递烟,但来人态度生硬刀枪不入,磨了近一个小时,好话说了几箩筐,他们才离开,但走时还坚持说要罚款,要我在三天之内将罚款送去。

晚上结账今天的总营业额为12178元,毛利5824元,净利润3621元。日营业额居然上了万元大关,太让我高兴了。账一打出来,我高兴得忘乎所以,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小乔,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她红着脸尖叫了一声,我这才发现我的失态,忙向她道歉。

她伸出手指恐吓说:“不可以的!”说罢,把手伸出来,说:“要吻,就吻我的手吧。”我真的托着她的手要吻,她又快活地叫:“别咬我!”一转身跑了。

? 9月9日 ? 星期三 ? 晴 今天酒店出了大事!今天是我黑色的星期三。

上午十点,一阵马达轰鸣,店外停下了一队三轮摩托车,接着从店外闯进来一群穿黑制服的,一进门就吼:“你们老板在哪?我们是市容执法队!” 小乔匆匆跑来告诉我:“经理,来者不善,像是来找事儿的。” 我说:“我们守法经营,怕什么!” 我从楼上下来,那帮人气势汹汹地站在店里,有十来个人,我立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我说我就是经理,各位有什么事? 有个三十多岁的留小胡子,像是他们的头儿的人,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说:“怎么,让你缴纳的罚款,你敢抗拒不缴?我当你吃了老虎胆豹子心,还三头六臂呢。就你这排骨?” 他是在嘲笑我瘦。我忙赔着笑脸说:“怎么回事?什么罚款?” “喝,你忘了?你忙着弹劾克林顿,还是忙着打伊拉克,没顾上这点儿小事?” 有个下巴壳上有块胎记的人走到我面前,问我:“老板,还认得我吗?” 一看见他,我想起来了,对,是为那块广告牌的事来的。要罚我一千块。我忙说:“这两天店里实在是没钱,要有钱早送去了,何劳你们催讨?” “没钱?那好,有东西呀。拿!”队长一声令下,那帮如狼似虎的家伙一齐动手,顿时店里锅碗瓢勺乱飞! 前后不到十分钟,店里像是遭了一场洗劫,面目全非,一片狼藉,热腾腾的饭菜满天飞,连天花板上都是,那帮人不但把店翻了个过儿,还将店里的家什装了满满一辆轻型货车,都拉走了。临走还吼了一声:“叫你缴一千,你不缴,罚一万!” 我抱着脑袋坐在地上流眼泪,半天,我听到小乔在我耳边说,“经理,你朝门口看!”我睁开泪眼一看,在店外的玻璃窗上,有一张由于贴在玻璃上而变了形的脸,我定睛一看,顿时如遭雷殛,是那办事处姓刘的!一脸恶毒的笑。

我承认,我输了。他比我历害。

店关门了。

?9月10日 ? ?星期四 ? ?阴 今天店没有开门,也开不了门。

我想解玲还需系玲人,这油锅我不下,谁下?我得去市容执法队低头认罪,这张老脸随他抽,打过左脸再把右脸送过去,为了这几十号人的饭碗,我给他跪下!可小乔说,你别去,先冷处理一下,这会去,正在火头上,谈不好就惨了,说不定越闹越大,夹生了回锅也蒸不熟。

说得对。避其锋芒吧。

可我心里堵得慌,这么大的天下,真没了我走的路?我眼里一片漆黑,这天底下有我讲理的地方吗?人在矮檐下的滋味不好受哪。

全店的人都在哭,只有一个人在笑,我知道,是暗地里在等着看我笑话的姜葱蒜!这个人,我也惹不起。可你等着瞧,我有腾出手的时候! 小乔说,秀才碰上兵,最好的办法是把嘴闭上!可我心里能不堵吗? 我病了,半夜里发起高烧,我难受得要死,喉咙里火烧火燎,我艰难地爬起来,想到柜台里拿瓶矿泉水,刚拿到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我已躺在医院里了。小乔爬在我的床前哭。我说,你哭什么?我又没死。我也想哭,可我不能哭,我得咬紧牙关挺住,我是男人。

我想,我在这床上能躺得住吗?我躺一天,店里就要亏损两千多哪!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她死命地压着我,说,经理,什么你都别管,执法队那里,我去!处理这种事,我比你有办法。

我不能不承认,她说得对。好我的小乔哪! 9月12日 ? 星期六 ? 阴 今天,有个人捧着束康乃馨突然出现在我的病床前,让我大吃一惊,像是活见鬼!这个人竟然是老郑! 原来他跟本就没有去郑州,他呆在家里悄悄地注视着“快活林”,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我说他当初怎么能放心地把这么大个餐厅交给我这个生手,一走了之呢,原来他转入了地下,真鬼!可他这会儿出现,真是我的救星哪。

老郑一句寒喧都没有,出马就是枪地训斥我,说我根本还没找到当经理的感觉,还是在当政工干部,坐在机关指手划脚。见我不以为然,他就举出前些日子那几个小伙子给小白菜灌酒的事,举出我斥责人家干巴老头的事。还有,小曾的事。那小曾你惹得起吗?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你是强龙吗?这件事多亏了小乔,若不是小乔,你栽大了! 他什么都知道。该不是小乔告诉他的?小乔是他的‘卧底’? 他说:“你这是在做生意吗?作生意,上面要维系好地方的方方面面,下面要维系好顾客。客人是餐厅的上帝,客人永远是对的!记住,这是酒店的黄金信条!而咱们的老客户就让你这么一个一个地熊走了,你当众伤了人家的脸,人家以后还能再来吗?再说他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玩玩而已。什么时代了你还那么正统,什么‘净化环境’,你净化得了吗?和气生财,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还当什么经理?” 他越说我越不服气,我反问他:“这么说,谁到这里胡作非都是对的?那个老家伙要把小乔亲一下,我也得表示同意?” “你可以这样处理嘛──”他说:“你编个词儿,比如说‘小乔的相好就在对面的水果店里卖水果,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判了8年才假释出来,犯的是过失杀人罪,为了小乔通了人家19刀,还是别惹她为好,……’。” 是个办法,我服了。

“那个办事处姓刘的你能惹得起吗?这家伙不是个什么官,只是办事处城管科一个办事员,但人家是金銮殿上的狗屎──位置在那儿摆着。他又是个比地痞还地痞的地痞!这场事全是他搞的鬼。你知道吗?你干吗得罪他?他要你给他开张两千元的发票,你开,开三千!是我,我就这么干,哪天把我惹急了,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把存根送反贪局!” 我服了,这话我爱听。

? ?老郑说:
“这件事我已经花钱摆平了。拉走的东西,执法队队长老黄已经发话了,明天下午让小乔带几个人拉回来。别书生气了,老弟!你呀,你的思路与当今社会格格不入,你还没进入角色,你如果能完完全全站在餐厅老板的立场上来审度这一切,你就知道该如何办了。赚钱,积累财富是你事业成功的最重要的标志!明天我真的要去郑州了,喏,这是我的车票。诸葛亮入川时留给镇守荆州的关羽的四个字是:“联吴抗曹”,我留给你的只有四个字:“和气生财”!你好自为之!” ? ? 说罢,他对小乔说:“你可要照顾好我的兄弟呵,照顾不好,我唯你是问!” ? ?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像在叮咛老板娘。我在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想,这小乔是不是个莱温斯基?是我的福星,还是我的灾星? 9月13日 ? 星期日 ? 晴 ? ?办事处姓刘的!你利用职权鱼肉百姓,达不到目的就图谋报复,我是惹不起你,这个回合是你赢了,但我不信,你能一手遮天,邪能压正?常走夜路,总有碰到鬼的时候!我骑在驴背上看! 9月15日 ? 星期二 ? 阴 被拉走的东西总算拉回来了,但损失惨重。刚刚添置的高档不锈钢餐具丢失过半,能拿到家里去的都拿走了。当初,他们就是看上了我刚购置的这批闪闪发光的新餐具来的。我想,这些执法队员家里的餐具都换代了。这次换代是我这条蠢驴为他们完成的。拉回来的那些大都被砸得扭曲变形,很少有能用的了。对着这一堆东西废钢铁碎瓷器我流了眼泪。我花了两万多块钱添置的东西完了,全完了! 我问小乔,他们没为难你?她说,没。老郑给队长私下塞了五千块钱,把嘴堵住了。不会再来搜事了。

我恨得牙痒痒。这些东西还不如不要,认栽!干什么要对他低声下气?不要,我还有一点属于我自已的尊严! 我懂了,什么是“人治”?这就是“人治”! 小乔气得满眼是泪,她说,别再提“尊严”两个字!“人治”之下,有人的“尊严”可言吗? 我让他们把那些拉回来的东西,能送废品收购站的当废品卖了,卖不了的倒垃圾台上去。门还得开,生意还得作。我咬咬牙,重新添置设备,账上不还有七八千块钱吗?想办法再借点儿,大伙儿口袋里再凑点儿,只要开了门,就有钱还给大家。东凑西借总算又借到两千多块钱,大家都能体谅我的难处,只有姜葱蒜,分文不借,还漂凉打杂难听话一大堆。我倒不生气,只是心里好难受,我没带好兵。而楚小东一下子掏了500元,他一个月的工资,让我好感动。小乔带着几个人又买东西去了。

停业了一周,我又赔进去一万多。这场折腾,我赔进去三四万,还锐气丧尽,人心涣散,我栽了个大跟头。

我要重振旗鼓,卷土重来,我绝不能倒下,让那“办事处姓刘的”暗中偷笑。无论如何我都要挣扎着爬起来,我第一个要战胜的是我自已,谁都打不倒我,除非我自已倒下! 就这我的灾难还没到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9月18日 ?星期五 ? 晴 经过整整五天休整,今天上午粉刷一新的餐厅终于开张,喜气洋洋地开门迎客。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走进餐厅的顾客,竟是那个“办事处姓刘的”! 这杀千刀的今天油头粉面,西装笔挺,居然看准目标奔我而来,还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名片,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陈老板,恭喜恭喜,开门大吉,开门大吉!” 我脸上困难地笑着,心里在骂,去你娘的开门大吉,我开门撞鬼了。

他说:“陈老板,那天兄弟一步来晚,让你受惊了,我若早知道此事,或您打个电话给兄弟,怎么会让您吃那么大的亏?唉,意外意外!在咱哥们地面上出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应该,不应该哪!” 我真想啐他一脸!猫哭耗子!想想老郑千叮万瞩留下的四字方针,我忍住了。我反倒笑脸相迎,把他请进包间,还弄了几个凉菜,两瓶啤酒,想听听他到底想干什么。这家伙真是好酒量,一扬脖子,两瓶啤酒见了底儿,他脸也红了,气也粗了,脖子也直了。我耐着性子陪他,别小看这秃崽子,这王八旦是个人物,以前我不就是小看了他,才栽到他手里了吗? 我对他说,兄弟,以前都是我不好,有眼无珠,慢待了兄弟。以后,这‘快活林’就是你的‘快活林’,要吃要喝要拿钱,还不是兄弟你一句话。这‘快活林’姓刘!往后您别再说您是‘办事处姓刘的’,您就说,您是‘快活林酒店姓刘的’! 他大笑,笑完了,哭! 我这话里夹枪带棒,想不到他竟听不出。

他说,我今天来,就是想听你这句话! 王八旦,他今天来就是要我对他屈服,就是想品尝他的胜利的滋味!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已,没拿酒瓶子像砸核桃一样砸碎他的狗头! 不一会儿,又是两瓶啤酒下肚。从洗手间回来,他说:“陈老板,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看得起你们酒店?陈老板,咱俩是弟兄了,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因为你们酒店饭菜好,是因为你们酒店有朵花儿,黑牡丹!”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小寡妇,炸弹!漂亮!天香国色!我见过那么多女孩,没见过这么高雅的纯情女孩。你说,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女孩,让男人不敢动邪念。我那天发那么大的火,是因为你没给我面子,在她面前让我没面子。我能不恨你吗?哥。”他居然叫我‘哥’了,真叫我恶心!他居然对我说,“哥,帮兄弟个忙,给兄弟牵个线,她若能成了我的‘拍拖’(我想,他原想说‘情妇’),我重重地谢你!怎么谢都成。” 我说,这事可得看你自已的本事了。

他说,我的本事,天下第一剑!你去,把小乔给我叫来。

无奈,我去叫了小乔来。顺手又在柜台上拿了瓶65度“西凤”。小乔笑,这活儿,我拿手。顺手又在柜台上拿了喝红酒的高脚杯。我笑,警告她,千万让他活着离开这儿。她说,叫救护车我会,电话号码120。

回到包间,我说,上次对不住您,没给您开发票,这会给您补上。我给让小乔给他开了张2735元的发票,塞在他西装上衣的内袋。他高兴得抱住我亲。又是口水又是酒又是眼泪抹了我一脸,他还没吐,我先跑到卫生间吐去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那包间的门竟然锁上了。这王八旦,没安好心。可我放心,这会儿那小子想干那事也没那劲了,面条似的,还想干吗?我听见小乔在里面开怀大笑,我知道,准没他的好儿!我就靠在门边,只要小乔在里面一嚎,我就闯进去揍他,我有钥匙。

过了一二十分钟,门开了,那家伙死猪般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地毯上,沙发上,身上,吐了个一塌糊涂,小乔的身上也弄得好脏。

我到门口叫了部出租,让司机把他送到办事处,司机不干,嫌脏。我又加了十块钱,说,拉到办事处门口,你把他拖到车下面就行了。

司机明白过来了,问我,是个吃白食的官?我笑。

司机把十块钱又还给我,会心地笑,说,我办事,你放心。他一上手先给了他几个大嘴吧,那姓刘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司机一拖那王八旦,便说,好狗日的,比死猪还沉! 9月19日 ? 星期六 ? 多云 出去办了点事,回到餐厅收银员小余告诉我说刚才南城区劳动局监察四中队来电话,要我们交今年的务工人员管理费,我餐厅外地务工人员共14人,每人660元,共交9240元,要我们把钱准备好,他们明天来取。

天哪!我两眼发黑,差点儿栽倒。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这么多钱说要就要,还让不让人活了?最近餐厅元气尚未恢复,拿什么交?……不对!好象最近报上登过市政府关于取消的收费项目里有一项是务工费。

我急忙翻出报纸,那张报纸我是珍藏着的,果然市政府明令取消了这项务工人员管理费。是呀!务工人员你根本就没有管理,还要收什么管理费,岂不是无中生有勒索百姓?我放下报纸,如释重负。政府在保护非公有制经济的合法权益呀,市政认还专门成立了减轻企业负担办公室,该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报上也有。

我不怕了! 9月20 日 ?星期日 ? 多云 南城区劳动局监察四中队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像是个头儿,三十五六岁,男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提个皮包。

此女长得像日本相扑运动员,个子奇低,站着躺着一样高,进门得侧着身子进,满脸的颜色找不着五官在哪儿,嘴上的汗毛黑得像胡子,还一下巴络腮。我猜她准得天天刮,要不怎么见人?那小伙跟着她,天天看那张脸,真够受罪的,要不怎么那么瘦?其实再胖的胖子站到她旁边都苗条的跟杨柳枝儿似的。真不知劳动局从哪找来这么个怪物,那张大得出奇的嘴巴被涂得血红,她一张血盆大口喊了声:“老板,交钱!”那声音粗得像崔健,是个唱摇滚的嗓子。派她来干罚款真是物尽其用,我吓得差点儿出溜到餐桌下面去。

我颤巍巍地问:“报纸上不是登过了说这项务工人员管理费已经取消了吗” “报纸?我们只认市政府的文件,现在的报纸杀人放火卖淫嫖娼什么玩艺儿都登,你都敢照办?” “报上登的就是省政府、市政府的文件。”我把报纸递上去请“血盆大口”过目,她连看都不看说:“我们没有接到通知,这钱必须交,一共9240元,我再宽限你一天,明天上午把钱送到四中队。小朱,给他们下通知书!” 不容我再说什么,那个叫小朱的小伙子就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大本子,填写完撕下一张放到桌子上,与“血盘大口”扬长而去。

? ?我诚惶诚恐地拿过那张纸一看,却是“劳动监察询问通知书”。文中写到:“根据《劳动法》的规定,我局需要了解你单位在(执行《劳动法》及劳务用工)等方面遵守国家劳动法律、法规和我省劳动政策法规的情况,请你单位负责人于(×年×月×日×时)到南城区劳动局监察四中队接受询问,并请携带(员工身份证复印件、劳动合同)等材料。逾期不到者,按有关规定处理。”文中括号里的内容是刚刚填写的,其他文字都是事先印好的。

? ?明明是收费,却打着了解“执行《劳动法》及劳务用工”、遵守“劳动法律、法规的情况”的旗号,挂羊头,卖狗肉。这就已经明确地告诉你:你若不交务工人员管理费,他们就要在遵守国家和省劳动政策、法律、法规等方面找你的问题。他要存心找你毛病,你还能有个跑?然后狠狠罚你一家伙! 我不甘心束手待弊,于是按照报上登的电话号码,打电话给市减轻企业负担办公室询问。这电话打了三个小时也没人接。

我又拨通了南城区劳动局劳动监察科的电话,一位拿起电话表示“有什么问题跟我说”的,听口气象是负点责的人,在听了我的询问后答复:“这个具体事情我们不管,你还是和他们监察四中队商量吧!” 让羊跟狼去商量! 看来是绝望了,我让出纳员看看账上有多少钱,还好,有七千多块钱。开门这几天还收入了点钱,我先把借私人的这个几百,那个几十的还了,这样一来债主的人数大幅下降,还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我想再拖一天,钱就能凑齐。并让他再去和房主通融一下,餐厅所欠的房租近期实在无法交纳了,请他们谅解,再往后缓一缓。

我想,万幸我们对“快活林”动了大手术,这每天还能挣点钱,不然真该上吊了。

那天,“快活林”被砸时,有数百人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义愤,重新开门后,生意还特别好,来光顾的人特别多,营业额上升了一二成,每天能多挣一两千块钱,这又是我始料不及的。可来的还是没有去的快。

9月23 日 ? 星期三 ? 阴 ? ?早上我装好钱准备去监察四中队,出发前怀着一线希望又给市减轻企业负担办公室打电话,打了多次还是没有人接。我明白了,这个电话是不会有人接的。我也不抱幻想了,乖乖地交钱去。我怕执法队再来砸了我的店,我现在见了井绳都哆嗦。

? ?到了监察四中队,“血盆大口”已经在办公室等候了,成功地逼人就范的喜悦,使她那张化妆品调色板似的脸上,比昨日多了一丝笑容。她说:“交9000元吧!剩下那240元就免了,现在餐饮业普遍都不景气,你们也很艰难。”说话的神情像是体恤还珠格格的容嬷嬷。

? ?交了钱,自然就不存在了解“执行《劳动法》及劳务用工等方面遵守国家劳动法律、法规和我省劳动政策法规的情况”了,也更无人检查、过问是否“携带员工身份证复印件、劳动合同等材料”。

出了监察四中队的门,我没有坐车,就这样拖着沉重的两腿慢慢地走着,我像是被人抽了筋,扒了皮,浑身刀割似地疼。我一边走一边考虑,一下子这9000元就没了,挣的慢花的快,这房费、水电费、本月员工的工资怎么办? 在街上与郝经理不期而遇。郝经理原来也是开饭店的,听说他那时不知用什么办法把饭店的生意搞得火爆,最近他又莫明其妙地把饭店转给了别人,自己又搞起小食品生意了。前些日子他到我们“快活林”吃过一次饭,无意中发现我俩是沈阳老乡,而且都是铁西区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今天碰上了就硬要请我吃酸菜鱼火锅,盛情难却,我就随他一起进了火锅店。

当他知道我因刚才交了九千元钱而沮丧时,连连指责我太老实,也就是太傻! “干嘛给他交?你的钱来得容易吗?咱们是得罪不起他们,但可以找人呀!你看这多的餐厅、酒楼、饭店、酒吧,他们都有自己的招儿,各有各的关系,不然他们就无法存活,光是税务、物价、市容、卫生防疫站几个部门就够你喝一壶的了。再加上工商、公安、办事处、绿化、环保……谁能招架?我刚开饭店时让这些王八旦整惨了,他们白吃白喝不说,动不动还敲你一杠子。有一年,税务所的专管员给我递了几次话,想要个‘大哥大’,我没理那茬儿。那会儿‘大哥大’正贵,一部就是两三万。我自已还没那玩意儿呢。凭什么我得挨这踹心窝子一脚?这家伙就找机会,在征税上报复我,多征了我两万元的税,还以偷漏税为名又罚了一家伙。我操他娘!‘大哥大’倒不用买了,因为人家已经有了,不知谁又当了冤大头。就凭他一月挣的那仨核桃俩枣,他能买起‘大哥大’?别说买,给他个‘大哥大’他都用不起!可人家结婚在我饭店里摆了十八桌席一分钱没给,这事就算这么摆平了,可这个火在我肚子里窝了好几年。后来,时来运转,我的大舅哥从部队转业,正好就到了咱这个区当了副区长,你说有了这靠山我还怕谁?有一回检查所两个小青年不知深浅,本来白吃了饭沾了便宜,你走人就行了,他们还要故意找事儿,恶语伤人,欺负店里的前台小姐。我叫了几个小伙子一顿暴打,把那俩小子打了个满脸开花,他们敢怎么样?第二天检查所的周所长见了我还赔着笑脸说:你把我们那俩小子打得也忒重了点儿。这以后他们学乖了。给你说,咱也不仗势欺人,生意人嘛,和气生财,你只要叫我过得去就行。那几年咱的生意确实好,没人祸害呀!后来我大舅哥在换届选举中落选了,今年年初又调到一个工厂当厂长去了。靠山没有了,我一寻思,咱得赶快巅儿,我就把饭店盘给了别人,我到外面搞小食品批发去了,不然还在那个饭店能有我的好日子过?” ? ?郝经理是个人物,我要了他的传呼号,以后说不是什么时候还需要他帮忙呢。

9月24 日 ? 星期四 ? ?晴 上午八时半去办事处的开会,我顺便向坐在我身边的人打听了一下刘步长。那人对我说,开除了!姓刘的手伸得太长,到处白吃白喝,还死贪杯,要酒不要命,不喝醉不罢休。前几天喝成一堆烂泥,长躺在办事处大门口,堵得车没法进出,人没法走路。这不说,还发酒疯,把办事处的头头脑脑骂了个遍,丢尽了办事处的脸面。办事处书记大怒,开除了。

我高兴得没法说,一上午的报告我没听见一句。

我报了一箭之仇!痛快!痛快! 开完会返回途中,远远看到长寿路口围了一群人,走近一看是三个市容管理人员要没收一个做生意的小伙子的一袋白糖,那袋糖是25公斤的包装,刚刚打开口。

小伙子死死抱住那袋白糖不松手,嘴里一直说着好话,苦苦哀告。市容管理人员毫不为之所动,粗暴地揪住小伙子的后衣服领,像拖一条狗似的把他拖开。另一个市容管理人员把那袋白糖扔到了摩托车上,小伙子又疯了似的扑过来挡住摩托车的去路,跪在地上大放悲声,周围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询问原委,市容管理人员答复是:这里不允许摊贩进入,影响市容,根据管理条例没收他的东西。

有人说:“他在街上卖白糖也是生活所迫,警告一次,就算了吧。” “不行!”市容管理人员一脸铁青。

有人气愤地往前面一指:“你们看──”大家看到前面十几步远的一座楼的拐角处,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卧在地上,裹一条破棉絮,棉絮上以及周围地上尽是粪便。“那个要饭的在这楼角睡了好几天了,影响不影响市容?你们怎么不把他拉走呀!” 回答是:“那不归我们管。” 人群里立刻七嘴八舌嚷嚷开了:“你们光管能罚上款的!” “能吃的东西就往回拉!” “这一袋白糖拉回去每人能分个十来斤吧?” “他们把那要饭的拉回去就只能吃屎了……” 市容管理人员看看情况不对,正了正大盖帽,硬是把卖白糖的小伙子拖开,骑上摩托车一溜烟窜了,卖白糖的小伙子哭嚎着向摩托车追去。

直到现在,卖白糖小伙子那张泪水纵横的凄楚的脸,总浮现在我眼前。

9月 26 日 ? ?星期六 ? ?多云 听说某检查所来了俩人找老板,我赶快迎了出去,心里好紧张,因为该检查所来查你,肯定是要查出问题来的,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给各饭店订阅杂志的,这才松了口气。

经介绍知道了那位五十开外姓赵的老同志是他们检查所所二组组长,年青人小史是赵组长的部下。

赵组长说:“每个饭店至少都要订五份《××公报》杂志,每份年价120元,一共600元,一次交齐。” 据赵组长说这五份杂志是分别供经理、会计、出纳、保管、采购五人学习和掌握政策的。我一再恳求给我们餐厅只订一份吧,供学习用这一份也足够了,再说我们的保管、采购才是个小学文化程度,读不懂政府文件,会计、出纳也只有初中文化……一边恳求一边为他们二位张罗午饭,赵组长才恩准只订一份。

筷子一动,自然是难得的好气氛,面对一桌丰盛的午餐赵组长拍着胸脯告诉我今后方面有什么事去找他。

我也很乐意有这样的效果,一个朋友一条路呀! 席间,我向赵组长提起省委、省政府今年的文件里已经明确指出不允许再摊派征订报刊的事,我把文件中那句原话背了一遍:“非公有制企业有权拒绝任何单位和个人强行征订的各种报刊。” 我有意强调了“任何”两个字,赵组长慌忙解释说他们这《××公报》不在此列,订阅办法是省人大常委会通过的,刊物政策性很强,对餐饮业极为重要云云……。我知道他的解释、辩白是无力的,可我已经花钱订了一份也就没有必要再去较这个真,心照不宣算了,以后还要用得上这位赵组长呢?何况我从财务帐上看到今年二月份营业执照年审时,硬给餐厅摊派订了什么《×商报》《××现代健康报》《×××导报》等,花了六七百元,那还是郑尚力亲自经手的,他都没能抵制得住。

9月27 日 ? ?星期日 ? ? 多云? 在接待赵组长的事情上我似乎受到了些启发,晚上,在经理室结账,我和小乔说了说我的想法:下一步我们要花点功夫重点结交一下工商、税务、物价、卫生、公安等部门的人,关键时候有他们帮忙,能减少许多麻烦。

? ? ?谁知小乔却不以为然,她的理由是:咱们结交他们的办法无非是请来吃吃饭或是送些东西,这对他们来说太无足轻重了,转过身就忘了。肉包子打狗。这也难怪,他们吃得太多了,要让他们把每个吃过的饭店的老板都记住,也真有点为难人家了。别人躲还躲不及呢!派出所的小曾就是个例子,当初郑老板不就是为了少办几个人的暂住户口,请他帮了个忙,粘乎上了,结果成了他在咱们餐厅白吃白拿的资本,不光得管他吃,还得管他老婆孩子,几年来吃、拿咱们餐厅多少东西?咱们餐厅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 ?她说得对。我的好阿春!那怕她是莱温斯基我也认了。

9 月28 日 ? ?星期一 ?小雨间中雨 早上起来,天边一抹红霞,好美!那道红艳艳的马尾云,不大功夫就变成了灰褐色,天边刮来一阵阴风,那雨竟说来就来! 一个夏天几乎都没有下雨,又干又热,热的地都在冒烟,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盼雨。人们都在诅咒这可恶的老天爷,怎么把雨都下到长江去了,怎么就不分点儿给黄河?闹得南涝北旱! 好雨好雨!好痛快的雨! 我才起来,站在窗前欣尝这雨,小乔跑了过来,说,经理,咱们出去淋淋雨,好不好? 我大叫:哇,好,太好了! 我和她打了伞,在雨里走,难得有这样的闲暇,难得有这样的兴致。清晨,多好的清晨哪!整日忙忙碌碌,辜负了多少这么美的古城之晨! 走了一阵,小乔收了她的伞,钻到我的伞下面来了,我好快乐,好幸福。正走着,有个卖报的人把一叠《××报》塞到我们面前,嘴里还喊:××报,××报,一份16版,才卖5毛钱! 我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卖报的竟是“办事处姓刘的”!他头戴××报报贩的小黄帽,身穿脏兮兮的黄马甲,若不是那双让我记恨一生的金鱼眼,我是绝认不出来他的。

小乔也认出来了,她的吃惊绝不在我之下,她紧紧地搂住我的腰,手像是都在发抖。

我接了那份报纸,给了他十块钱,说,不用找了。

他连声地说,谢谢,谢谢!他压根儿就没认出我。接了钱,他一眼看见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停下了一排汽车,他转身便跑,踢着一路泥水,冲那排汽车而去,正跑着跌了一跤,他也不顾一身的泥水,爬起来又跑。

我和小乔紧紧地偎依在一起,看着那一身泥泞的“卖报的姓刘的”。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一定要我说说心里的感觉,我想是恐怕是怜悯。若不如此,我怎么解释那给他的十块钱?他摔倒的时候,我竟有上去扶他一把的冲动。

半天,小乔说,这雨,真好! 可我看她的脸,煞白煞白。

9月29日 ? ?星期二 ? ?小雨 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二个月,多灾多难的第二个月。

在这个月,我和小乔实施了重大改革措施,应当说,手术是相当成功的。可谁知天上飞来横祸,店被人砸了,损失三万多不说,还停业七天,又赔进去一万多,再加上地底下冒出来的劳务用工费9000元和其它苛捐杂税,共计一万三,月底一结账,不但没赢利,还赔进去39540元! 巨额亏损! 再加上上个月的34800元,共计74340元! 我和她面对面地坐在灯下,相对无语。半天,她说,经理,您别犯愁,咱们饭店的营业情况不是天天见涨吗?下个月就可能持平了。只要别出什么事儿。

看来,我和她都心里明白,这是个不确定因素。如果这个月不出事,我们本来能稳稳当当地赚几万块钱。她的心情和我一样沉重。天有不测风云哪! 她说,经理,这事都是我招惹的。说着,她哭了。

我走到她身边,用手轻轻地婆挲的一头青丝,说:“小乔,这又从何说起?跟你没关系。”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把头偎在我身上,流着眼泪说,“经理,我命苦!” 这是我自从认识她以来,这个刚强的女孩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她的软弱。我明白她在向我诉说什么。她是个漂亮而年轻的寡妇,我的眼前又浮出了阿春那美丽、愁苦而懦弱的眼睛。无论如何刚强的女人,都有她软弱的一面。她需要男人的支撑,就像美丽的花伞,需要钢骨才能展示一样。

她让我记起了自己是个男人。其实无论是谁,只要看一眼她那秋水潋滟的眼睛,都会记起自已是个男人。我能不心旌摇曳吗? 当我的热唇情不自禁地扑向她的时候,她的纤纤素手挡住了我。

我不由自主地问她,难道你不需要我?她不作声。

我又问,难道我们不是彼此需要? 她摇摇头,她笑,说,你还没能让我神魂颠倒。

我问,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让你放弃抵抗的男人?是不是可以让你信赖的男人?是不是可以让你依靠的男人?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如此漫漫的寒夜,用自已的体温去温暖对方? 我清楚地看到她浑身哆嗦了一下,她用手捂住我的嘴,说,别说了,我求你。老陈。我惊讶地看见她满眼是泪,我冲动地想吻她,她抽身逃走了。

那一夜,我没睡好。

9月29日 ? ?星期二 ? 晴间多云 税务所专管员来了电话,说是欢迎新所长上任,明晚要在我们“快活林”订两桌席,指明要档次最高的,还强调要多上一些海鲜。撂下电话我就到集市上去看海鲜的行情。

餐饮业的同行们都说,税务所来吃你,那是咱求之不得的事,一旦人家不来吃,或是你请都请不来的时候,八成是人家准备收拾你了,所以说吃你才是给你面子。是你的福。

这个道理我懂,只是看到最近酒店亏损如此严重,而他们订的这两桌饭还未算酒、饮料就已经一千六七百元了,要是他们一分钱不付的话……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又记得专管员在电话中几次问到最近生意好不好,他肯定也知道这一阶段的生意情况。那么他们会发个善心,付一些钱?让我少赔点儿? 从集市出来,迎面碰见了一个蹬三轮车的小伙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天在长寿路口被市容管理人员没收了一袋白糖的那个小伙子。我赶紧把他叫住,询问那袋白糖的下落,他一脸得意之色,说钱要回来了。我忙问怎么回事,狗嘴里能把肉包子吐出来? 小伙子得意地跟我说:“当天晚上,市容那三个人下班回家,要从我们住的那条街经过,那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我们那条街上的十几个乡党专门等在那里,截住他们后毫不客气捶了一顿,打得他们跪下求饶,把他们的摩托车都给掳翻了,当即有个人把钱掏了。咱不是劫道的,咱就要咱的糖钱,多一分钱都不要。谅他们也不敢报案,恶人得恶治!” 我大叫一声:“痛快!” 9月30 日 星期三 阴天间小雨 税务所的两桌客人吃得风卷残云,有几个已经东倒西歪了。专管员从包间出来告诉我:“我们的新所长今天吃得非常满意,对你们的饭菜赞不绝口。”所长的满意里肯定包含着对专管员巧安排的功绩的肯定,而此时我心里念叨得最多的事是:“可别白吃不给钱哪!” 用餐完毕,新所长在专管员的侍奉下走出包间,来到我面前热情地拉起我的手:“谢谢陈老板,谢谢!”其他人也依次走过来与我握手、致谢,竟没有一个人问起结帐的事,眼看他们一个个走出餐厅,我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一共两千元的餐费已经化作了一缕青烟,消失了。

上次郝经理给我说过,税务所吃饭的钱那是绝对不敢要的,你今天要了他的饭钱,他明天准来查你的帐,而且对你罚款的数目肯定几倍于他们的饭钱。

此时此刻,我真羡慕赵庄的阿Q,可以站在大街上大吼:儿子打老子,我操你娘! 10月1 日 星期四 晴 办事处梁主任今天在我们餐厅接待客人,我们按照赵秘书的要求做了准备。

梁主任和客人在包间里用餐,不时地传出来梁主任爽朗的笑声。这个人很平易,具备领导人的优秀品格,仿佛赵秘书也说过梁主任如何有能力、魄力的话。

赵秘书出来了,连连说着满意的话,还说梁主任与客人特别对“金妆西施”和“清香竹筒鸡”这两个菜评价颇高。赵秘书说他有事要办,先走了,明天或后天过来结帐。这话说的我头上直冒冷汗。

赵秘书特意交代要我们把梁主任照顾好,说主任满意了,以后有什么应酬就会到快活林餐厅来办,我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临走,赵秘书附在我耳朵上说:“要把梁主任照顾好,你就得投其所好,我们梁主任有两大爱好:一是贪,二是色!吃完了,叫两个小姐好好陪陪。要年轻漂亮的,越风骚越好!要来真格的,肯动真刀真枪的。别隔靴骚痒,不解馋。懂不懂?你是明白人。” 10月3 日 星期六 晴 派出所小曾又来了,热菜、凉菜共要了五个,加上三碗米饭都用一次性饭盒装好,摞了两摞用塑料袋子提走了。

他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吃饭给钱的概念。我告诉收银员小余以后把小曾每次吃的、带的都详细记帐。

小乔说:“帐倒是一直记着呢,不过我劝陈经理,你别费那个心思了,你忘了老郑的四字方针?那家伙在咱这一片是个地头蛇,他手下还管有一帮小流氓呢!晚上打你窗子上一块大玻璃就好几百块钱没有了。合算吗?算啦,心字头上一把刀,忍了吧!今年春节他赶在咱们餐厅放假前夕来了,拿了个大蛇皮口袋在咱们库房净挑好的东西装,冻鸡、冻鱼、基围虾、螃蟹、罐头、熏蹄、酱牛肉、软包装、高档酒……口袋都装满了,扛不动,用摩托车拉回去的。他就是这样给自己办年货。郑老板都毫无办法,气得问他:筐里还有青菜装一些吧?他居然回答:那就拿两捆吧。脸比城墙还厚……当时郑老板给我说:你若是去他们单位告他吧,就为这件事也未必能把他告倒,别打不着蛇让蛇咬一口!” 10月9 日 星期五 阴间多云 收费、罚款接踵而至,白吃白拿不计其数,一个小小的餐厅如何承受得了这许多盘剥?会计就财务状况已向我几次告急,我正一筹莫展,却又出了件事。

昨晚,办事处来人在餐厅各处布下的查鼠迹的白粉方块,今天早上一检查其中30%有老鼠脚印,当即按规定罚款500元。想想真够冤枉的,灭鼠工作布置下来后,我领着全体员工堵鼠洞、堵墙缝、打扫卫生、投放鼠药,又将所有的食品全部坚壁清野,其战果明显,老鼠确实少多了。可这次检查,附近的饭店、餐馆均无鼠迹,唯独我们被罚,真让人心里窝火。

正好办事处赵秘书来结帐,知道我正为被罚了五百元而垂头丧气,他却哈哈大笑起来:“你这陈老板哪!……怎么说你呢?整个傻冒一个。人家饭店为什么没有被罚,都没有老鼠吗?告诉你吧,那里的老鼠大白天都上到客人的脚面上了,可人家有办法,找一些硬纸壳盖在那些白粉块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早一点拿掉就是了,保证没有一块上面有老鼠脚印的。就这么简单,你还实打实的让人家来检查,不罚你罚谁!” 说的也是,就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他妈的真是弱智! 10月11日 星期一 晴 屋漏更遭连夜雨。

市容局长寿街收费所又来收垃圾清运费,张口就要收1700元。快活林餐厅就象是一块肉,谁来想割多少就割多少。

再说我们今年的垃圾清运费已交给华安公司行政处了,我们餐厅所在地是华安公司的福利区,理应交给华安公司。但市容收费所来的姓冯的年青人坚持说这个地段属他们市容局管,费用应交给他们。

我就和他据理相争,声明决不交双份,他也不让步,双方就吵起来了,便下了通知单,声言“三日内务必交清,逾期将按罚款处理”,我当众撕了他的“罚款通知单”,他走出门时气呼呼地扔下一句:“你等着!” 看来战争是要升级了,藐视市容局的权威肯定要遭到报复的。

我决定主动出击。我打听到他们综合收费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了解到他们主管主任姓谭,就把电话打过去,向谭主任详细地做了汇报。谭主任答应他了解一下,待协调好了下午给我回电话。

下午,电话来了,谭主任说:“那件事情我已经和收费所的小冯说了,你们也不要再吵架了,越吵越僵,不利于问题的解决。这样吧!我让小冯下午到你们餐厅找你勾通、勾通,这事就算了结!” 放下电话没多久小冯就进了门。小冯和我亲切握手冰释前嫌,然后径直走进包间,看来也是个白吃的老手。他一边喝酒一边跟我套近乎,还一边发泄他胸中的积怨。他对当今党风腐败深恶痛绝,他反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现在从上到下腐败,那些当官的都捞美了,哪有咱的份儿!”。

10月29日 星期四 阴间小雨 今天是我就任酒店老板的第三个月,账面上终于出现了盈利,尽管只有区区几百元,严格地说,仅仅持平而已。但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也就是说,实际上10月份净盈利已超过了9万元,账面上的显示的数字为92764元,仅还债就支出了89320元。

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给所有员工发还了拖欠了两个月的工资,酒店里一片喜气洋洋,我到处见到的都是笑脸儿。这老板当到这会儿才尝到了点儿当老板的滋味儿。无债一身轻哪!我眼前一片光明,下个月,(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老天保佑),我就能真正地盈利了。

真正能和我分享这份喜悦的是小乔,同患难的小乔。账打出来,她情不自禁地扑到我怀里,两片热唇终于迎了上来,我等待这一时刻等得好苦,这滚烫的热吻好甜,好醉人!世上还有比这更甜蜜的吻吗? 小乔小乔,我的黑牡丹! 我发狂地把她抱起来,她却叫喊起来,说,别,我求您,经理!她哭了。我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 她又吻我,说,“我不喜欢那样,对不起。我不喜欢那件事,我没有心理准备。我们就这样,不是很好吗?人家瞧不起我们酒店里工作的女孩,看我们就像看马路边拉客的‘鸡’!谁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吃豆腐,占我们的便宜。我们不能自已再作贱自已。别让人说,酒店里没一个干净的。谁想让我给他当情妇,小心我一刀割了他那玩意儿!” 我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有在她嘴里听到过这样的粗话,这样的自我表白。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小乔,我错看她了,她的这番话让我过去对她的那许多猜疑,包括对她与老郑关系的揣测,顿时烟消云散。使我对她肃然起敬。她让我想起了酒店里的那些小姐,那些常常对谁都卖弄风情的小姐。

“陈经理,”她说,“我敬重你,一个人吃住都在店里,却从来不招惹店里的那些小姐。你若对她们有兴趣,她们个个都是你盘子里的菜,可你连她们正眼儿都不看一眼。多委屈您自个儿哪,经理。” “不说她们,行不行?倒了人的胃口。”我有点生气了。

她笑。

11 月 14 日 星期六 晴间多云 郝经理给他老丈人过寿在我们餐厅订了一桌饭,老头子是安徽人,我们餐厅是淮阳菜,正合口味。冲着郝经理的一番美意,我们给他作了精心准备,除了几道菜精心制作巧夺天工外,房间里的大“寿”字,“生日快乐”的乐曲,别致的灯光也营造了一个好的氛围,老头子非常满意。

散了席郝经理单独给我发了一通议论:“当前餐饮业大都不景气,可仍然有生意火爆的,为什么?你得动动这个脑筋。你看看北三环路那几家酒店天天晚上座无虚席,其实他们的饭菜味儿也一般,主要原因是那里偏僻,现在公款消费的都要在离自己单位远的地方,免得在职工眼皮底下招惹大家不满情绪;
二是那里的酒店、餐厅都是一条龙服务,吃、跳、桑拿、按摩……像你们快活林餐厅单打一的吃饭,注定生意不会好,顾客的享受欲望在你们这里达不到极度满足。你知不道,人的极终享受有两样:一是性,一是毒品。我倒有个建议:你们餐厅不是通下水吗?这就好办了,你可以把那间歌厅稍加改造,里面隔出两个淋浴间,用不了多大面积,每间有两个喷头就够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客人吃完饭可以冲澡,关键是得弄上几个小姐陪洗,一次收费就老鼻子啦!你不知道,现在这玩艺儿可时兴啦,好多饭店都弄起来了,有的设施非常简陋,但就那客人不断,有小姐陪洗鸳鸯浴,那玩得多潇洒呀!谁还去计较费用?用句时髦的话说,小姐陪洗已经成了餐饮、娱乐业的一道新的风景了。” 我笑笑。我守法经营。

11月29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我成为快活林酒店老板的第四个月,账面上确实出现了盈利,但没有我预期的那么高,坐在灯下我与小乔一起结账,现在每天的营业额在8000元上下,这个月总营业为205469元,净盈利不过24350元。

四个月来的第一次盈利,来之不易哪。面对这第一次盈利,我俩却没有多少喜悦。

盈利如此之少是我们未能估计到的,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两个月以前的变革已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感,对顾客不再有那么大的魅力;
二是就在我们斜对面的丽都大酒店,那是家星级的大酒店,见我们改小吃城后生意火爆,近来也改经营小吃了。人家财大气粗,那小吃城的规模当然绝非我们能望其项背的,而且像是堵了一口气,非将我们赶尽杀绝不可,一开业就推出了上百种小吃,集中了川、晋、豫、京、津、陕、粤的名贵小吃,不但花色品种比我们多,价钱还比我们便宜,像是成心和我们作对,每种菜价比我们低一块钱! 从丽都酒店回来,我和小乔都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商量来商量去,也拿不出办法,再降价我们也拚不过它,鸡蛋碰石头! 12月5日 星期六 晴 生意越来越清淡,今天的营业额竟然仅1200元,一落千丈了。又开始赔了。

上午9点半,店里来了个客人,我抬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竟是那个卖××报姓刘的!今天他不但穿一身杉杉西服,系一条腥红领带,鼻子上还添了副金丝变色眼镜,将他那对金鱼眼藏在了后面。他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握,随之掏出张名片给我,我一看,竟是“丽都酒店餐厅业务部副经理刘步长”了。这名片我心里明白,其实也就是个跑腿的,不过好听点儿罢了。可我立刻明白过来,丽都酒店何以有这样的变化! 恶人就是恶人!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9块5毛钱给我,那钱他早就准备好的,既不用点,也不用找零,看来是有备而来。他说:“陈老板,今天兄弟我是来还钱的,那天您买我一份华商报没让我找钱,兄弟我正在难中,人穷志短,没推辞,收下了,可我记着,我是‘滴水之恩必偿’哪!” 他的话我听得明明白白,他是在说,‘暇眦之怨必报’!他是来宣战的。其实他早就不宣而战了。

转过脸,他对站在我身边的小乔说:“小乔,我已经对我们餐厅部经理说了,请你到我们那里当个领班,你手底下能管60多个人,月薪的底薪是2000元,加上奖金能到快四千,怎么样?在我们那儿干一个月,可顶在这儿干半年哪!” 他对我说:“陈经理,你不至于恨我夺人之美吧。你若是个男人,就让我们公平地竞争,怎么样?” 说罢,他走了。临走,又回过头说:“小乔,我们可是虚位以待呵。随时等你来上班!上次,你灌醉了我,让我出尽了洋相,还丢了差事,我不记恨你,我以德报怨,我这样的男人,心胸如何?天底下找得着第二个吗?只有真爱你的人才能作到,你不感动吗?这样的奇男子你不爱,爱谁?” 他走后,我问她,你去吗? 她怒冲冲地瞪了我一眼走了。

我气得手脚麻木,这一回合,他又赢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这回他得手了。他不仅在营销策略上打败了我,还要釜底抽薪,断我的左膀右臂!好毒! 12月8日 星期二 阴 这几天生意冷清得叫人心寒。昨晚结账,一天只卖了800块钱,店里的大师傅比顾客多。我再也坐不下去了。看来这小吃城办不下去了,还得恢复原来的经营方式,这样可以压缩战线,减少雇员减少开支,变一变也许会转好也难说。

12月20日 星期日 晴 下午上班,我在柜台里正看近几天的营业日报表,一个小伙子进了餐厅。他坐在一张桌前,没有表情,从脸上看不出任何阴晴圆缺。待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工作证和物价检查所的证明,我才知道他的来头,接着就开始了他神圣的检查。

这次,我没有以往的如坐针毡、诚惶诚恐,因为我按照市物价局的文件精神,早已多次调整了价格,绝无任何违反物价规定的地方。过去在这方面吃过亏,挨过嘴巴子哪能不记得脸疼?“不怕鬼叫门了”。

果然,小伙子在逐页审查菜单、计算水酒和饮料的加价率、仔细过目每一个商品标价签等等,忙活了好一阵子也没提出什么问题。我看准他摘下领带、解开衬衣扣子、拿起消毒毛巾擦汗的时候,把桌子上沏好的一杯茶递了过去,也借此缓和一下气氛。

小伙子呷了一口茶站了起来,我估计检查到此结束了,心里顿时飘过一阵轻松,却不料他指着旁边一张餐桌问:“那个客人刚才要的是盘什么菜?” 我回答是:“炒土豆丝。” 他提高了声调,带着几分已经窥见胜利的曙光的激动问:“菜单上为什么没有这个菜名?”说着,前后不到一秒钟,他便来了“变脸”,“违反规定,罚款5千元!” 小伙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了发票本,我连忙拦住他,赔着笑脸说:“别……慢说这一般炒土豆丝,就是一‘解放’车土豆也值不了5千元嘛!” “不行,这是国务院的规定,你要看文件吗?”说着他做出了一个从包里取文件的动作。那目光里透着杀气,我不敢向他索要国务院的文件来证实他所谓的规定,以避免招致更多的麻烦。接下来就是艰难的讨价还价,罚款数也就从五千降到三千、两千、八百、五百……。降到五百元时他封口了,一分钱也不减了。这时我通知厨房赶快备饭,想在饭桌上再搞些减免。

但他坚决不用,表现出非常的原则,非常的党性,非常的反腐倡廉。他还很体谅我们,说留点时间让我把钱准备一下,他明天早上来取。当他撕下一张发票递给我时,天哪,发票已经事先填好了。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怎么办?又要莫名其妙地白白损失500元?我猛地想起了赵组长,那个前些日子来我们餐厅赵组长,喝酒时他说过今后物价方面有什么事去找他。

救星闪现了,我骑上车子就奔物价检查所。还算巧,跨进二组办公室的门就见到赵组长靠在椅子上抽烟,他把我打量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了,只说好象在哪儿见过。

我提醒他我是快活林餐厅的经理,姓陈,那次我们在一起喝酒……。他还是没有在记忆的角落里把我搜寻出来,也懒得再费劲去想了,就干脆问我有什么事。还没等我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一摆,让我到楼上找一组的人,说这事归一组管。

喂不熟的狗!我谁也不找了,打道回府。去你娘的,不就是五百元吗? 12月21日 星期一 阴 快到中午,小伙子来了。

我早已备下了四荤四素,其中有我餐厅的特色菜“红烧划水”“铁板串烧鸳鸯柳”等。我陪他在包间里受用,他没怎么推辞就入了席。

吃着,喝着,天南海北地神聊着,我们之间感情上的距离就大大缩短了。几杯革命的小酒下了肚,小伙子有点飘了,把脸凑到我跟前说:“老哥——,我看你是个痛快人,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你这次就是再搞得合格,我也要罚你款。你不看,到年底了……所长最近专门布置,要我们抓紧时间把管辖区内所有的饭店、餐厅、酒楼统统罚一遍,不然就别想拿年终奖!” 1月7日 星期日 阴 到今天已是欠发员工第二个月的工资了,员工情绪波动很大,我给他们说了许多好话才算把大家暂时稳住。最让我伤脑筋的姜葱蒜,这会儿他火气特大,当然,欠他的钱最多,欠他了7000多元。他作起菜来对谁都发火,这两天,他干脆装病罢工了。

我难道不知道他们外出打工,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挣几个钱?老板不发工资,怎么能让人家没有情绪?要赶快想办法,再拖下去肯定就留不住人了。

我正焦头烂额,没想到的是楚小东站出来了,他跑到我的办公室来对我说,经理,他不干,我干! 我吃惊地看看他,这小伙子今年才19岁,人特机灵,长得文文气气,在红案上,刀工好,这我知道。他说,经理,我若行,你把他辞了,我来当领班炉头,把我的工资加到1000元,行不行?给咱们餐厅一个月节省两千块钱,一年就是两万四,好不好? 我心为之一动。这小伙子好鬼灵精!他的工资加一倍,餐厅每月省下2000元。为什么不干?这小伙子我怎么才发现?他作的菜与姜葱蒜相比,更胜一筹,青出于蓝了。我顿时觉得我成了平原君,三年了,居然没发现自已门下的毛遂! 他说,经理,也许你觉得我拆我师傅的台,太不够意思。可这符合优胜劣汰的规律,我物美价廉,物有所值!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1月8日 星期一 晴 下来的事,就是顺水推舟,可汤下面,辞退姜葱蒜了。日子如此艰难,这话好说。

我把姜葱蒜叫来,很礼貌地对他说,餐厅揭不开锅了,关门就是眼皮子底下的事,你要有合适的地方,就挪个地方吧,树挪死,人挪活哪。

听了这话,他愣了半天,牙一咬,说,结账吧,经理。

我说,账上要有钱我会舍得让你走吗? 他两眼一瞪,说,那怎么办? 我说,你先走,别耽误你的前程,账以后再结。

他问,以后什么时候? 我说,这我怎么说得准?以后有了钱的时候。

姜葱蒜走了。我一阵轻松。

然而最要命的是电费拖欠,华安公司已威胁说,要拉闸停电了! 我上个月设宴把华安公司机动处的人请了一顿,人家才勉强同意,把当月的电费向后推一个月,到了这个月再也无法推了,华安公司的经济效益也不好,据说欠了供电局上百万元的电费。供电局动辄给他们拉闸断电,晚上偌大的福利区一片漆黑,职工、家属骂不绝口,日子也挺难的,就别指望人家把水电费再向后推了。两个月的水电费交过后,哪还有力量再解决员工的工资呢? 2月9 日 星期二 阴 小曾又来了,还跟了一个人也穿着警服。小曾一进门就满脸堆笑跟我打招呼,白吃的人大都是这个表情。

我抢先给他讲了餐厅长时间来日子难过、入不敷出的困难情况,想阻挡一下他的贪得无厌,但是无济于事,他仍然理直气壮地说要四个炒菜带走,还指着那个穿警服的给我们说:“给他也准备一份,我俩有急事要出去办。” 我把脸转过一边不想再答理这个无耻之徒。

小曾却凑到我面前神秘地说:“过两天又要查暂住户口了,你们餐厅还有4个人没办暂住户口证,一共就得八百元啊!我替你们想想办法,你们就不要办了,这一点咱还是说了算的。小事一桩嘛!” 这就是交换!当初老郑本想少办几个暂住户口,省下几百元,至少让这条狼拿走了上万块钱,给餐厅留下这么个万年脏! 小曾他们带上菜,心满意足地走了。

新来的服务员小张过来问我:“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姓曾?” 我说:“是呀!你认识他?” 小张说:“原来我在德民饭庄当服务员,就是见这个姓曾的经常去白吃。我们老板是个残疾人,开个饭店多不容易?可他每次都象到自己家吃饭一样随便,自己到冰箱里翻,想吃什么就拿出来叫厨师做,自己吃完不说还往家带。他每次吃完走了以后我们老板就在背后骂他祖宗三代,可当面还得应付他。他把这一片的饭馆都吃遍了。” 2月10日 星期三 阴 这店不改是不行了,日子混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哭都哭不出眼泪来了,非关门不可。

这回是楚小东提出了主意,他说,我们何不改成“涮烤城”?这件事我并非没想过,但没有认真地考察过,没有认真地进行过论证,市场调查,可行性分析。现在又有人提出来了,我想,是得好好研究研究,也许是条路。我决定与小乔一起在全城调查一次。

2月11日 星期四 阴 看来楚小东的建议可行。

虽说涮烤已并不新潮,但仍很受欢迎,我们去随机调查的几家涮烤城生意都很火,上座率在80%左右,这已经是个能发财的数字了。而且这个改制在我们店可行,原先购制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可用,还可以裁减一批炉头,省出一批开支。我下了决心:改! 这几天我常想,我们店日子这么难过,丽都酒店有这么好的位置在等着她,有这么优厚的收入,小乔为什么要跟着我?是因为感情上的瓜葛?是的,我离不开她,她是我的左右手,可我能这么自私吗?我能像块石头,挡着人朝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 我问她,她不作声,问急了,她说,陈经理,要我走,除非你开除我。我沉默半天,说,那好,我辞退你。她说,你没这个权,我是老郑聘用的留守人员。许久许久,她说,老陈,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说着,她泪如雨下。

她是在暗示我吗? 2月13日 星期六 阴 店变了个样。店里一溜排设置了上百个不锈钢盘,里面放着上百种各种洗净切好的净菜,有鱼有虾,有羊肉,有鸡排,有螃蟹,有海参,有墨鱼,……也挺气派呢。还有各种各样的免费饮料,白酒啤酒稠酒,另有几十种点心、主食。……我在店里又别出心裁地弄了热菜,随顾客点用,也都免费。

我算过一笔账,到这里吃一顿,绝少有一个人来的,因为要掏锅底钱,一个人与一家人是一样的,一个锅底十块钱,所以一来就是一桌人,一个人30元,哪一桌都在百元以上,这消费水平反而比原来的小吃城高了。

还有一点我看准了,这附近几条街,我们是绝无仅有的一家涮烤城。占地利。

今天涮烤城第一天开张,生意虽不像想像的那么好,但晚上坐下来一盘点,居然卖了1.1952万元!看来是“又一村”了。

姓刘的,谁输谁赢还没准呢。山水轮流转。

2月14日 星期日 阴 快过年了,往年这时候是淡季,可今年却出人意料地生意转暖。越靠近年关,营业额天天在上升,昨天的收入达到了17800元,让我长长地出了口气。

到年底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把拖欠的工人的工资给清了,如果多少有点盈余,再能给大家发点奖金,那怕只有几十块钱,也能暖暖大家的心。

今天还有人来酒店订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二的酒席,太让我喜出望外了。究其原因是人们的消费观念的变化,我调查了一下,这个时候整个的酒店业都在转暖,并非我一家。

下午,我和小乔去了一趟丽都酒店,想看看人家的经营情况,作作市场调查。原只想随便看看,谁知才一进门就让人家的经理认出来了,其实我并不认识她,她却居然认我。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姐,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陈经理,你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客人哪。她亲亲热热地拥了小乔到处参观,嘴里还说,小乔姐,你好漂亮哎,女人都会让你迷住!说得小乔满脸通红。

好一张甜嘴。

她叫了三杯鸡尾酒,三个小果盘,在小包间招待我俩。我大受启发,这大概是人家的招待标准宴,很大方,很温馨,又很便宜。不伤筋动骨,我们可以学学。

我问到刘步长,她却想不起这个人,我拿出他的名片,她想起来了,很吃惊,说,他还印了名片,我怎么不知道?还副经理呢,招摇撞骗!他在我们干过几天临时工,采买采买,搬搬东西,兼干点清洁工。这人特贪杯,在我们这儿酗酒闹事,太不像话,早让我辞退了。

他会不会又戴上小黄帽,穿上黄马甲卖报纸了?价值回归哟。

看来这个回合他并没有赢,我高估了他的能量。如果我再碰到他,我还会再给他十块钱。不,给一百块吧。

3月5 日 星期五 睛 上午到区物价局办理等级店的年检手续倒很顺利,只要交上300元就给你盖个章子表示通过,根本不检查什么。

接着到区防疫站更换卫生许可证时却遇到麻烦。

办事人员提出:你们操作间的面积能达到总面积的50%以上吗?另外有粗加工间吗?大厅、厨房以及每个包间都配有电子灭蝇灯吗?凉菜间的面积、位置、设施都合乎要求吗? 我回答:除了操作间的面积不够总面积的50%外,其余几项都合乎要求。

那位办事人员说:“那不行!这是贯彻国家食品卫生法的大事,我们要对广大消费者的健康负责。你回去想办法增加操作间的面积,弄好了告诉我们,我们去检查、验收,合格了才能给你换卫生许可证。” 我到哪儿去增加操作间的面积?餐厅两边的门面房一家接一家,我们被紧紧嵌在中间,任何余地都没有,又不可能重新设计另盖餐厅,可这个问题不解决他不发卫生许可证,餐厅就不能营业。只有一条路就是送礼,再破些财吧! 不知郝经理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在电话中把情况一讲,果然有门儿。

郝经理的回答是:“办卫生许可证的这个人我倒认识,名叫曹小丹,我们关系也还可以,但你得花点钱,这是明摆的事,办卫生许可证这件事就这规矩。你出一千元吧,太少了不好办。” 我只好同意这么办了。

郝经理让我带上钱下午五点赶到中山南街迎春楼饭店,说在那里把这事搞定。我有些着急,问郝经理上午能不能办,他说:“不行!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防疫站的人每天上午十一点开始到各饭店检查工作,十一点钟开始检查的奥妙,你当然不会不知道吧!” 下午五点,我按时到了迎春楼饭店,郝经理和曹小丹早已在那里了。经郝经理介绍,曹小丹一边和我握手,一边连连说:“自己人,自己人,上午的事别见怪!” 我说:“无妨,无妨,那时咱们不认识嘛!” 酒过几巡,郝经理着时机差不多了,给我使个眼色。我取出那一千元递过去,曹小丹笑纳了,那动作既熟练又自然,老手了。

吃完饭,曹小丹站起来抹抹嘴对我说:“陈老板,你后天下午来拿卫生许可证!” 成交了。

今天,小乔告诉我一件事,小白菜被小曾强奸了! 这件事发生在昨晚,我不在店里,小曾来了,在包间喝酒,点名要小白菜陪他,小白菜敢不去吗。小白菜见了他就哆嗦,他腰里的铐子哗啦哗啦响,他说,小白菜,你有案底在我手里,你别忘了,送你去劳改,我一句话!去年所里9个劳改指标只完成了6个,还剩下3个,怎么样,算你一个?小白菜吓瘫了。就在包间里,小曾反锁了门,强奸了小白菜,干这事,看来他是轻车熟路。

我像被人左右开弓地打了八九十来个耳光,满眼金花,口鼻流血!我怒火中烧地吼:告他个王八旦! 小乔流着眼泪说:“小白菜死活不让我告诉你,这官司只有输没有赢!她丢不起这个人哪!她还是个姑娘,你叫她还怎么嫁人?你要告,她就上吊!” 3月19 日 星期五 晴 服务员告诉我说3号包间的客人有事找老板。我进去后见是三男一女,他们其中两个男的是东城区一家大企业──长白电机厂的正副厂长,还有一个年青一点的是办公室主任,那个女孩子是他们带来的小姐。经验告诉我,这样的消费对象不仅消费档次高,而且出手大方。

办公室主任告诉我,今天厂里的二位领导出来轻松一下,要吃点滋补的东西。那位头顶有点秃的厂长倒也爽快,说:“老板,不瞒你说,本人有点阳萎,想吃点壮阳滋补的东西,我们也不点菜了,由你安排吧!” 于是我给他们报了几个菜:参杞甲鱼、家常牛鞭、神仙狗肉煲、火爆腰花等等,又告诉他们准备在菜里再加些宁夏枸杞、内蒙古的肉苁蓉、广州运来的海狗肾,再专门烧一个银耳壮阳汤,肯定大滋大补。

那位厂长挺高兴,硬把我让在坐位上,继续听他的高谈阔论:“老板,实话说,我是想要多吃些补肾壮阳的食物,来提高一下性生活的质量。民间早就有‘秋冬进补,春天打虎’的说法……” 那位副厂长立即接过去说:“我们的厂长白天进补,养足精神,到晚上好攀上奶头山,深入仙人洞,打虎!”又附在我耳边小声说:“一夜打三五只母老虎,还不过瘾!” 几个人哄堂大笑。我拿着菜单走了出来。

我再进包间正看见那位“性科学厂长”毫无羞耻地把小姐压在沙发上。呲牙咧嘴地往小姐脸上啃,一只手在小姐的裙子下面覆天翻地,“游山玩水”。

闭上我的眼睛,我挣我的钱吧!这小姐是他们带来的,我管不着。我犯不着为这种下贱的女人去打抱不平。

回到办公室,拿起放在台子上当天的报纸,我随便翻翻,谁知只看了一眼,我就愣住了,今天的报纸头版头条就报道了长白电机厂严重亏损,资不抵债濒临破产的消息。而更让我惊讶的是报道上写着该厂厂长廉洁奉公,率领全厂职工艰苦奋斗发奋图强,力争三年扭亏,云云。也许这就是当今最流行的“歌德派”的“歌德式”的主流方式报道? 三年扭亏?艰苦奋斗?他还准备在那个厂吃三年?这报上有一句实话吗?我一阵冲动,拿起电话拨通了该报总编室的电话,可万幸传来的是忙音。若不是忙音,我张大嘴吧又说什么? …… 派出所小曾浩浩荡荡地又领着十几个人来了,满满地坐了两桌,我估计这一顿花销下不了一千五,我实在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对小曾说:“我们餐厅现在是天天超支,月月亏损,债台高筑,告贷无门,就像那雨天驮粮草的车,越拉越重。请谅解,你付现金,我给你安排饭,让诸位吃好。” 小曾到“快活林”餐厅从来没有付钱的概念。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说:“咱们多年的交道了,陈老板不看个面子?” 我对这个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狼憎恶到极点,要有枪我就一枪崩了他!我冷冰冰地回答:“你是不当和尚不知道念经苦啊!小曾,我待你不薄,你心里有数。你干的事,你也心里有数。现在餐厅已困难到快要关门了,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您了。” 小曾也许听出我的话里有骨头,他脸一沉,抬起屁股走了。临出门,回头冷冷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阴冷阴冷。

我马上叫来会计,请他带上钱去到派出所办理餐厅四个人的暂住户口。不到下午下班,四个人的暂住户口证都办回来了,我松了一口气。

曾赖子,你个王八旦!你再敢敲我的竹杠,老子跟你拚了! 3月20 日 星期六 阴间多云 “不好啦!陈经理,快,快,小张让公安局的人带走啦!’小乔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办公室叫我。” “为什么?”我忙问。

“人家查她的暂住户口证,她没有,人家就把她带到一辆车上,开走了。”糟糕!这事是我忽略了,小张是新来的,我忘记了她还没有办暂住户口。

“来的是派出所的人吗?” “不知道!” “来的人里面有小曾吗?” “没有,来了两个人我都不认识,但肯定没有小曾。” 没有小曾也肯定是小曾使的坏,我敢断言。

我忙到派出所值班室询问一位女民警,她说派出所最近没有查暂住人口的户口,她说不上来是哪儿来的人把小张带走的。让我去问问市公安局的巡逻队。我问起小曾现在在哪儿,她说小曾到外地出差,已经走了两天了。

出差?鬼才会相信,他是精心安排了的,躲在黑处遥控。

接着我跑市公安局、南城公安分局、巡逻队、收容所,最后总算打听出来人在尚六街收容所里关着呢!我又返回派出所开证明,再去领人。交了二百元罚金,又花了二百元办了暂住户口证,手续一应俱全。

收容所的房子关了不少人,离得老远就看见镶着铁栏杆的大窗子上挤了好多张脸,她们焦急地盼望着外面来人接他们出去。我又看到了小张在使劲地向我招手,但隔着玻璃听不见声音。

门开了,一股热烘烘的臭气翻滚着扑鼻而来,小张一下跑出来抱着我的胳膊伤心地哭了…… 小张被关了一天,也饿了一天,说是中午就发了一个馒头,还被别人抢去了。我让厨师给小张做饭,做最好吃的,小张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

我心里气难平,我打了个传呼给小曾,他告诉过我,他的传呼是带漫游的,果然不到五分钟,他回电话了。我心里明白,他在等我的电话。他在等我求他,等我向他屈服。说不定还等我再给他送去个三两万。

“什么事?陈老板。”他问,那语气里透着阴冷,透着得意。

“小曾,有盘录音带,你听听。”随即我打开了录音机。

听完了,半天,电话里没有声音,他说:“你赢了。陈老板。你想干什么?” 我说:“我不想把这盘带送到反贪局。”说罢,我挂了电话。

3月21 日 星期日 阴 今天,小白菜提出来要走。

她一再给我解释说她不是那种只认钱不讲感情的人,说她对快活林餐厅感情很深,和几个服务员姐妹相处得也很好,舍不得离开这里。只是家里太困难了,他爸爸给人家盖房时从高梯子上摔了下来,骨盆摔坏了,在医院住了个把月,就花了两万多。这一笔医药费压得她家喘不过气来,每个月都要指望她的收入。

她对我说:“陈经理,你看得起我,对我好,我都铭记在心,我不会没有良心,我暂时在建筑工地打工,挣点钱贴补家里用,我们的乡党帮我联系了扎钢筋的活,一天能挣二十块钱,等咱们快活林生意一见好我马上再回来。” 小白菜走时含着眼泪给我深深鞠了一躬,我心里也挺不好受,我对不起她。很担心她这么瘦弱的身体,在建筑工地能干得了那些重活吗?可她在这里日子就好过吗?能不担惊受怕吗?…… 我告诉小乔,在会计那里拿三千块钱悄悄给小白菜。

3月29 日 星期一 阴 郑尚力回来了,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向我道辛苦,我俩掏心倾腹地谈起了这些日子快活林餐厅的风风雨雨。

我向老郑接交了账务:我任经理前后共7个月,9月份亏3.48万元,10月份由于酒店被砸并停业整顿而导致亏损4.5万元,如果不是被砸,当月应盈利6~7万元。也就是说,由于这场灾难给酒店带来的损失实际上超过了十万元! 11月份营业额创纪录地达到20.5496万元,这个纪录是过去的1998年的峰值,是老郑也未能达到的纪录,当月还清了所有债务,包括改制投资,净盈利2.4350万元,是我执政最辉煌的日子。

12月酒店开始亏损,月底账面显示为1.9756万元,我查了查账,仅纪录在案的白吃白喝就达1.2350万元,各种未能预见的收费罚款竟多达1.6500万元,两项相加为2.8850万元,也就是说,当月的经营实际上盈利9094元,硬是被吃拿罚整赔了的。

元月份继续亏损,月底账面显示为1.1250万元,其中7700元是吃拿罚支出,营业性亏损为3550元。这个月是我执政期间最黑暗的日子,最难熬的日子。上个月还有11月份盈利在垫底,而元月份则成了无米之炊了。

2月份实施新政,还有个春节,生意出奇地红火,营业额高达19.3720万元,盈利1.5260万元,我还清了所有的欠款和债务,考虑到员工们过年不能回家,而且特别辛苦,给员工们按工资总额的百分之百地发了双薪,员工们士气大振,简直口喊万岁了。

3月份基本持平,账面显示亏损679元。

7个月总计亏损977元。

我说,对不起,老郑,我把店没经营好。说这话的时候,我满眼是泪。

老郑哈哈大笑,说,好!你这经理当得不错。这年头,经济如此萧条,不亏个十万八万的就是个好经理,我上半年不是整整亏了二十万吗?你还能当下去,怎么样,接着干? 我说,侥幸侥幸!死里逃生。让我歇歇吧。我快累死了。七个月下来,我的体重减少了8公斤,本来就是排骨,现在就剩下一把骨头了。再说,我得罪的人太多,再干下去,有我的好吗?饶了我吧。

昨天,姜葱蒜找来了,想回来上班,我对他说,你看,现在餐厅卖烧烤,用不着大师傅,这不明摆着吗。我让会计把欠他的7000块钱给他结了账,他千恩万谢地走了。

老郑说,前几天,我在郑州忽然接到小曾一个电话,他知道我的手机号,电话上很客气,说他要调走了,调到汉中去工作了,说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临走挺难过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走,其言也善。说这么多年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希望我们多包涵,别放在心上。今后想打扰也没法打扰了。说这些年常在这儿吃饭从没结过账,临走,打算一笔结清,让人送三万块钱过来。让我打个收条给他。我忙说,算了算了算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老郑说,狗嘴里居然吐出肉包子来了! 我哈哈大笑,出了一口恶气! 我算过一笔账,如果没有这些吃拿卡罚,如果没有那些腐败分子、贪官污吏的狂轰滥炸,我的两次改制都是成功的,按我9月份经营的势头,我完全可以稳稳当当地挣到四五十万,店也能发展,员工们也不会生活得这么苦。

朱总理在上任之初的中外记者招待会上,痛心疾首地说,乱收费,乱摊派,老百姓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此言此语,声犹在耳,我泪如雨下!好总理,好总理哪! 每想到他们早上五点钟就要上街买菜,夜里十一二点才能上床,一年365天天干活,如牛负重,一月才拿240元,连吃饱穿暖都难,村子里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城里挣大钱。而老郑更惨,辛辛苦苦地一年干到头,还大把大把地朝进贴钱,我能不心痛如割吗? 如今我把我一肚子的苦楚都倒出来,不倒出来会噎死我的! 小乔,你会看到我的日记吗?那时候我怕你看到我的日记,现在我把我的心都交给你了,你看吧!…… 去年一冬古城未落一片雪,据说是五十年不遇的无雪之冬,今天,落下一天春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是挽留还是送行?